不消說,這種事隻有霍某應乾得出來。
薑意眠心裡門兒清,麵上煞有介事:“那人是誰?”
“他就是——”
“你還真信?”
霍不應笑了一聲,視線涼涼掃過傅斯行,:“我前兩天聽了個故事,挺好玩的。
說的是百年世家一朝落敗,全家死的死、廢的廢,不明不白就隻剩下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花大價錢懸賞幕後真凶。
為了這筆錢,人人都來打探這家人過去的事,積怨往小裡找,差點沒把他八歲那年給石子裹麵粉上顏色,冒充果子把隔壁家老王牙齒磕掉半顆門牙的積怨翻出來。最後他們告訴那小公子哥,暗算他們家的就是明麵上的對家。小公子哥信了,氣衝衝去找人家算賬,卻忘了自家後院裡還有條咬人不叫的野狗。你說好笑不好笑?”
薑意眠沒笑。
傅斯行笑了。
“好巧,我也聽過這個故事。” 他吐字清晰,眉眼柔和:“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說共有兩個真凶,雙方裡應外合、各有所圖。倘若霍司令非要把一方稱作狗,那餘下的,不知應該比作貓,還是陰暗角落裡發臭的鼠更為恰當呢?”
“我說的是狗,又不是你。”
霍不應拖腔拖調,眼皮一撩,“你急什麼?”
傅斯行笑得和氣:“霍司令說笑了,我說的,也不過是耗子而已。”
兩人暗中較量,相互揭底,信息量蹭蹭蹭往外蹦。
已知倆畜生狼狽為奸,各自為薑家覆滅出了一份力。
薑意眠不打算同任何一方單獨相處,乾脆選個折中的法子,“霍不應,你還有什麼事就在這說。”
“也行。”
霍不應懶洋洋地:“不過好歹是件大事,你得讓不識趣的東西滾遠點再說。”
東西兩個字,讀重音。
傅斯行不為所動地站著,看來著實不願意放她們兩人獨處。
激將法放在眼前,秉著不激白不激的原則,薑意眠沉下臉:“傅斯行,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你大抵忘了,你是怎樣答複我的?除非變了主意,不然我願意同誰說話就同誰說,你憑什麼乾涉?”
聽了這話,傅斯行勉為其難退後幾步。
霍不應離間計得逞,勾起唇,倒不在乎這對主仆打什麼啞謎,隻管自個兒變戲法似的掏出一袋櫻桃:“花大功夫弄來新鮮貨,嘗嘗味兒?”
薑意眠拒絕:“我不舒服。”
說的實話。
上輪惡藥爛腸,火燒火燎的痛楚絕非玩笑。薑小姐身子骨差,本就生得白,這三五折騰下來,簡直白得透明,連膚下淡淡筋脈都叫人看得分明。
霍不應見狀臉色立變,沉著一張凶煞險惡的臉問七問八,臨了不忘來一句:“薑家這群廢物,狗都比他們會照顧人。”
“算了,不吃了,你收著玩。”
將櫻桃硬塞到薑意眠手裡,他再去摸百寶箱般的口袋,拎出一條紅的綠的掛滿寶石、且金光燦燦的鏈子,“這才是生日禮,我給你戴上。”
上輪是手鏈,這回變腳鏈,更有鍍金的鐐銬鎖絲雀那股子意味了。
薑意眠正要躲,冷不丁霍不應開口:“我翻了賬本,沒想到你家生意黃了的事兒裡頭,還有那野雞一份功勞。”
“紀小叒?”
霍不應相當看不上這位拖家帶口、風塵上位的薑太太,不屑記她的名,就拿野雞妄想變鳳凰的野雞代稱。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單手握住女孩纖弱的腳踝,邊說:“野雞永遠是野雞,成不了大事,擺不上牌麵,知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沒有長遠的眼光,沒有過人的膽識。
薑意眠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紀小叒背後有人指使。
霍不應好像也明白她的明白,輕聲哼哼:“蛇鼠才同窩,誰是蛇誰是鼠,還不一定呢。”
“……”
被這番話拉走心神,薑意眠沒留意到,對方是何時鬆開她的腳,又在何時悄然襲向手腕。
要不是傅斯行攔得及時,恐怕親吻手指那種病態的戲碼又要上演。
不過,理所當然的,他們又雙叒叕吵起來了。
霍不應吵架那叫眼睛長在頭頂上,措辭尖銳,戾氣橫生,語不氣死人不休;
傅斯行恰恰相反。
他當是偽善做作的政治家,笑不達眼,怒不顯麵。縱然皮肉之下滿肚子肮臟齷齪的算計,眉目之間永遠清風霽月,虔誠不惹塵埃。
俗話說得好,阻止不了就享受。
旁觀著兩人你來我往、難分勝負的鬥爭,薑意眠好不容易提起點兒興致,霍不應卻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一副‘沒意思、不玩了’的散漫樣兒,悠悠地問:“熱鬨看得開心?是不是肚子都忘了疼了?”
再瞅瞅淡定自如的傅斯行,薑意眠回過味來:兩位嫌疑人都曉得自己人模狗樣不受歡迎,故意半真半假地演戲哄她玩呢。
看戲的興趣頓時全無。
“霍司令!”
霍不應的兵姍姍來遲,拉著他退場。
傅斯行聲稱要招呼客人,也轉身離去。
後麵的劇情應該不會有大變動,那麼接下來,該毒藥上場了。
它現在在誰手裡?
薑意眠一麵盯著傅斯行不住走動的身影,一麵分心尋找其餘嫌疑人,路菲菲和紀小婷。萬分巧合趕上這樣的畫麵——
“傅斯行!”
紀小婷拔高聲兒嚷嚷,不消片刻,傅斯行走到她的身邊。
路菲菲與紀小婷並排站著,麵對薑意眠。傅斯行背對。
沒法看清他們的動作,更聽不到交談。唯有路菲菲朝這邊露出的猙獰笑容,與傅斯行轉回身、左手手心裡多出的兩顆藥丸,真真切切儘數地落在薑意眠的眼裡。
傅斯行將藥丸丟進右手酒杯之中。
同一位手捧托盤的下人擦肩而過之時,酒往外撒了兩滴,恰恰落在他的純白袖口邊,暈開深灰色的圓形。
“等等。”
他喊住下人,放下酒杯,又端起另一杯酒。動作順暢自然,怎麼看都不像臨時起意。
隨即,偏頭。
他遙遙看過來,對上她的眼神,牽起一個溫雅無害的笑容。——仿佛早早知曉她在窺視。
薑意眠正大光明看著傅斯行走近,半晌沒聽他提及藥酒。
神秘的液體在玻璃杯中輕輕搖晃,她選擇主動開口:“這是給我的?”
傅斯行答:“不是。”
怎麼會?
薑意眠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我看見紀小婷給了你兩粒藥,還以為是我今天的份。”
對方否認,還微笑著說她今天不必服藥。
饒是薑意眠,也不禁迷惑了。
怎麼回事?劇情變化了?亦或是傅斯行有所變化?
她盯酒杯的時間長了些,傅斯行似有所感,不含笑意的視線在兩者之間轉悠幾個來回,聲音變得極淡極緩:“小姐很想喝酒?”
薑意眠摸不透他的心思,默不作聲的凝望著他,用力地望,始終無法剖開他的偽裝。
哪怕一分一毫。
“你覺得我該喝嗎?”
他望了回來,雙眼如一片不透光的深霧:“小姐還小,我認為,不該。”
哢,哢。
秒針以肉眼難以計數的距離挪動。
經過一陣短暫又無比漫長的思索,薑意眠拂手:“那就算了,不喝了。”
傅斯行笑了笑。
薄薄的唇角輕巧一彎,原來不止是溫和的、清雅的。
原來他還有一種笑,從未有人見過的笑,會是如此微妙、陰鬱,混淆了溫柔和殘忍的界限,猶如一株深淵邊盛開的妖冶的花。
“真聽話。”
“聽話的小孩會有獎勵。”
停了兩秒,他說:“小姐也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