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朋友沒有回絕陳冬。
意料之中。
不過前一天剛鬨過矛盾, 今晚又要離家出走……
怎麼想都不靠譜,薑意眠雙手搭在桌邊,眼看人類幼崽在剪好的紙條上一筆一劃寫下:
【敬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教我,要有禮貌,要感恩。
劉東是我的同班同學,上個學期借過我一根黑顏色的蠟筆。
今天他的爸爸媽媽要離婚,他覺得很煩, 希望我能陪他離家出走。
我們約好在一個廢棄公園見麵,不可以告訴你們公園的名字,請不要擔心, 我身上有錢。
如果他的爸爸媽媽一直不來找他,我會給他買麵包,然後勸他回家。——戚餘臣。】
一張超級正經、邏輯清晰縝密的小學生紙條, 小貓叼起就跑。
“小貓?”
貓一溜煙躲進床底, 鬆嘴, 半個身體臥在紙條上, 壓住。
兩眼在黑漆漆的床板下發著微光,一副‘絕對不會還給你’的護食樣兒。
戚小朋友無可奈何, 隻得重新劃線、剪裁好一張長方形的紙條……
小貓神出鬼沒,再次叼起就跑。
第三次……
一次兩次就算了,連續三次惡作劇般的行為。
不但人類幼崽端起大人的做派,嚴肅教訓道:“小貓不可以故意搗亂。”
並且收到來自係統的狂轟濫炸:【警告!警告!禁止妨礙主人公的人生關鍵事件發展!請使用事件管理者的能力合理遊戲,絕對禁止違規操作,否則立刻視為任務失敗!】
同時送來通知:【獲得線索碎片:離家出走。】
不亞於當麵嘲諷:反正事件尚未收集完全, 就算想通過管理者能力刪除, 也是白想。
薑意眠:“……”
她來這裡, 為的就是收集事件,刪改事件。
以此改變戚餘臣的人生,讓他獲得更為幸福的人生。
但假使一個版本的幸福,需要無數個版本的犧牲、痛苦、絕望。戚餘臣本人會怎麼選擇?
她無從詢問。
台燈暖光下,故事主人公稚嫩的臉龐染上一層絨光,弧線溫軟,濃密的眼睫猶如展翅欲飛的蝶。
可惜飛不起來。
望著他,薑意眠會很清楚地想起事實:這一切都是遊戲,是副本。
他是遊戲裡的人物。
她是純粹的挑戰者,一個過路的旁觀者,僅此而已。
既然不願在此停留,便無權、也無能改變更多。
親眼看著戚餘臣第四次寫好紙條,交代事情始末。
“喵。”
真的不猶豫一下嗎?
薑意眠攔在他麵前,試著提醒。
平日貓語十級、跨種族溝通毫無障礙的戚小朋友,偏偏這回歪著腦袋,產生誤解:“你也想去嗎?”
猶豫一會兒,他抱起小貓,打包加入離家出走行動。
薑意眠:被迫共犯.jpg
“爸爸……”
夜裡七點,戚媽媽正在洗澡,客廳放著電視。
虛假的歡聲笑語之中,戚爸靠坐在沙發上,腦袋後仰,一條手臂蓋著眼,氣場消極而疲倦。
戚餘臣走近兩步,小心地又喊一聲:“爸爸,我能去樓下玩一下嗎?”
戚爸扇了扇手,意思隨他去。
“謝謝爸爸。”
茶幾上擺著一個新的煙灰缸,應該是媽媽買的,塑料材質,不會輕易被摔壞。
戚餘臣放下貓,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筆,跪坐在茶幾邊,往紙條上添了幾筆,壓在煙灰缸下。
他起身,環顧一圈這個狹小又陰冷的家。
“再見,爸爸。”
爸爸沒有反應。
“再見,媽媽。”
媽媽被嘩嘩的流水聲占據聽覺。
小小的戚餘臣轉身離開,一步一步黑暗裡摸索著走下樓梯。
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猜得到他現在的心情。
當著爸爸的麵,他在紙條背麵補上的那句話是:
——如果爸爸媽媽覺得太辛苦,不要找我也可以。
謝謝。
對不起,我不是好孩子,沒有讓你們驕傲。
*
八點,兩位二年級小朋友在約定好的公園碰頭。
“這個公園死過人哦。”
走在黯淡路燈下,劉東打著手電筒,忽然陰森森地說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初中生死在這裡,你怕不怕?”
夜裡有些風,戚餘臣脫下校服外套包住貓,搖頭。
“真不怕?”有些不服氣,劉東指著前方,努力渲染恐怖氛圍:“他的身體被切成一百塊,全部扔在廁所門口的那個垃圾桶裡,過了好多天才被發現,好多好多好多血,都流乾了!”
夏風拂麵,戚餘臣循聲望去,眨了眨眼。
荒廢已久的公廁,黑洞洞的入口仿若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內裡隱藏著無數邪惡怪獸,一手撕碎一個、一腳踩扁一個小學生。
沒能嚇住戚餘臣,反而把自己嚇住的劉東一個激靈,拽住戚餘臣,“停!不往裡麵走了,我們在這裡紮營!”
“紮營?”
“對!”
劉東視線四顧,煞有介事地發令:“左前方……二十米,目標滑梯,前進!”
他拔腿就跑。
戚餘臣不跑,背著小書包,抱著小貓,溫溫吞吞地跟上去。
滑梯是毛毛蟲的造型,中間一截隧道,外部封閉,左右通風,劉東決定就把這裡定為他們的秘密營地。
營地又臟又潮,戚餘臣從書包裡拿出毛毯,對折,鋪在地上,劉東立刻躺下去打個滾兒。
“你都帶了什麼?讓我看看!”
搶過書包一看,裡頭除了毛巾、洗手液,便是牙膏牙刷,沒有其他新鮮好玩的東西。
“什麼啊,你帶這些乾什麼?”
劉東掃興地放下這個書包,打開自己的書包,一樣樣東西往外拿。
兩包上好佳、兩瓶冰紅茶、蘋果味QQ糖、阿爾卑斯棒棒糖、咚之郎果凍……陀螺、遊戲卡牌、飛行棋……
“看,我還偷偷拿了這個!”
神秘地招招手,他的書包內層放著三四條粗細不同的金項鏈,宛如金燦燦的小龍胡亂纏著尾巴。
“這條我老爸的,這兩條我老媽。”
劉東笑嘻嘻:“實話告訴你吧,我媽在外麵也有小老公,她也快給我生弟弟了。——他們怎麼老想著生弟弟,明明我更想要妹妹好嗎?”
“反正他們都說金項鏈很貴,我拿走,就不怕他們不來找我。”
“要是他們真的不來找我——”
“金項鏈全送你,我去你家住一下也行吧?”
戚餘臣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他不要他的金項鏈,隻要爸爸媽媽同意,就可以住。
“你還挺有意思的。”
劉東撕開一包薯條,塞給他,自己再撕一包。
戚餘臣懵懵懂懂:“不奇怪嗎?”
“又奇怪又有意思啊,有什麼關係?”劉東沒放在心上,隨口回答。
戚餘臣慢慢哦了一聲,心裡不太明白,為什麼人們能夠很隨便地評價一個人,又很隨便地改變他們的評價。
不過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越來越多,所以習慣,也不做深究。
他低下眼眸,用身體擋住風,將薯片遞到小貓麵前。
小貓嗅了嗅,一口咬住,哢嚓哢嚓脆生生地嚼。
她看起來挺喜歡薯片,可小小的嘴巴邊吃邊掉,周圍碎末掉了一地,隻有少之又少的部分成功吞進肚子裡。笨笨的。
戚餘臣又拿一片抵在她的嘴邊。
“你家裡還養貓啊?”
劉東看得新奇,想伸手摸一摸。
結果手指還沒挨到小貓半根毛,被戚餘臣猛一下反手打開。
“哇!”劉東抱著手吹氣,有點不高興:“我又沒有欺負它,你打得也太用力了吧?我手都紅了。”
不料戚餘臣比他更茫然無害,怔怔看著自己的手,那表情,活像看著彆人的手一樣。
好半天後,他低聲道歉,而後支著校服外套,竟然像帳篷一樣藏住小貓,連看都不讓他看了!
“小氣鬼。”
劉東嘟囔著,百無聊賴之際,第二次說起新的街道傳聞:“你知不知道魔鬼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