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頂著腫起來的臉,雙手叉腰,沒有發現自己站得離窗戶很近。
轟隆,雷聲震耳。
“夠了,夠了!彆想騙我!”
她大叫:“我是小孩,你是大人,小孩可以經常犯錯誤,大人卻不可以!我們都知道真正做錯事情的人是你!應該害怕警察叔叔的也是你!就算我可以撒謊,我很會撒謊,怎麼啦?我才不要幫你撒謊!反正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因為我已經不需要你了,知道嗎?”
她的爸爸媽媽回來了。
她敏銳覺察到,他們後悔了,他們同情可憐的女兒,以後不敢再把她獨自丟在家裡。
既然得到真正的家人,真正的愛,笨蛋才要繼續跟巫婆糾纏。
“我以後都不彈鋼琴了!”
“不來音樂教室!不來上課!我要去彆的學校!”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要獎狀和獎杯,就自己去參加比賽啊,自己練啊!不要再偷我的東西了,你偷不走的!也不要偷偷地羨慕我,嫉妒我,那很好笑!因為你自己根本沒有努力!”
她肆無忌憚地使用傷人的話語,一字一句有如刀。眼看著他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一點一點失去光芒,痛快極了。
說完,她轉身要走。
而後跌下窗台。
*
想起來了。
沒錯,全部想起來,一點點都沒有拉下。
過往的記憶、怨念宛若養料,得到滋養的厲鬼,視野正在一點一點上升。
她的雙腿在伸長,骨頭不斷發出哢哢的聲音,皮膚被拉長,被繃緊,宛如一個被用力拉扯到極限的彈力袋;
她的五官在改變,多餘的嬰兒肉一塊、一塊掉到地上。清麗的眉眼褪去幼態的,飽滿的唇瓣與凹陷的、裸露的臉頰肉形成完美映襯,變得既豔麗又恐怖,既天真又醜陋。
她的頭發在流淌,像水一樣源源不斷,沒過腳踝;她的指甲在延長,像乾枯的樹、野獸的爪。
象征純潔、稚氣的白色洋裙徹底腐爛。
鮮豔而破爛的紅裙披掛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肢,細長的胳膊。
哎呀,她長大啦!
突然長成一個生機勃勃的大人,多好看啊。
對著窗戶裡的倒映,陳妙香左看右看,閉著牙齒嘻嘻、嘻嘻地笑。
“陳……香香。”
親眼目睹整個詭異的變化過程,無論是否幻覺,楊永名感到一陣強烈的心悸和反胃。
不過心跳越激烈,他的頭腦越鎮定得反常。
“是香香嗎?真的……是你嗎?”
他偏過臉,使自己借著月光,就好似他本身在散發一種夢幻的柔光。
“我好想你。”
他輕聲說:“這段日子你都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找你,你過得好不好?”
聽到了嗎?陳妙香小朋友。
我想你。
我在找你。
我還關心你。
永遠喜歡你。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足夠滿足你了嗎?
如果有必要,楊永名可以說上更多。
因為他很清楚她想要什麼,清楚她的暴戾與險惡,正如她清楚他的偽善與軟弱。
“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也沒有跟你討厭的女人在一起。“
“那件事隻是一個意外。”
他一邊說,一邊暗暗往後退。
瞎子才看不到,嘻嘻。
陳妙香心思一轉,教室大門咣當巨響,自動落鎖。
再轉,放在鋼琴下的凳子嗖一聲飛出去,尖銳邊角猛然撞上男人的膝。他踉蹌摔倒,額角因疼痛暴起青筋,卻被濃稠的頭發死死纏縛手腳,一動都不能動彈。
多狼狽呀,嘻嘻。
沒想到,嘻嘻,大家最喜歡的楊老師,嘻嘻,也會有這麼一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走到他的身旁去,從上到下地俯瞰她。
“香——”
他一張嘴,黑乎乎的頭發就往裡麵鑽。
鑽呀!鑽吧!堵住他的喉嚨!往胃裡鑽!捆住他的心臟!往腦袋裡鑽!然後從他的耳朵裡流出來!從他的眼眶、鼻孔裡湧出來!好玩!嘻嘻嘻嘻嘻嘻。
陳妙香笑著笑著,又不笑了。
被拋棄的怨氣如潮水般消退,她的眼睛泛起水光,突然把身體趴下去,像不長骨頭的軟體動物那樣,貼著老師的腿慢慢往上爬,用雙手環抱住他的腰。
她靠在他的身上,聽著他的心跳。像一個大人、一個女人那樣,聲音甜甜地低語:“香香真的好想你呀,老師。所以以後我們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我們要一起做全世界最高興、最自由的——”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