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風亭不遠處,寄舫書屋內,臨窗處側坐著一道身影,正是淑儀。
大太太,三太太以及楊瑾娘也都在,她們不時望向亭中的少年,輕聲說些什麼,淑儀時而畏羞地低下頭,卻又不敢讓儀態有失。
再三猶豫,淑儀鼓起天大的勇氣,悄悄轉頭,隔著半開的雕花窗,望向德風亭中。
和風習習,楊柳依依。
恰是淑儀望去的這一眼,那亭中的少年人也轉頭望了過來,四目在深春中相遇,二人都愣了一下。
春分,初候,元鳥至。
元鳥,燕也。
一隻燕子飛來,穿過二人的視線交彙處,如春日裡的雷光劃過,叫人驟然醒了神,忙都收回視線。
不多時,淑儀跟著母親和兩位伯娘從書屋中行出,遙遙地,向德風亭的方向無聲福身一禮。
那少年和他的父親立即抬手還禮。
少年施禮間,遠遠看到女孩子藕色的裙擺,邊沿處繡著清雅的蘭花,行走間仿有花香,倒不知那花香是真是幻了。
待淑儀同母親走遠,少年才慢慢直起身。
大太太一行人經過假山旁,瞧見了躲在後麵的王元幾人。
大太太瞧見兒子,雖未有出聲發作,但眼中已然狠罵了一頓,回頭看了眼德風亭,忙抬手驅趕——讓客人瞧見了像什麼話呀!
王元撇撇嘴,很覺委屈,小聲嘟囔:“若非父親不準我近前,我何至於偷看啊。”
想他也是儀表堂堂,偏父親覺得他拿不出手,生怕他毀壞家門形象。
被驅趕的王元隻能領著弟弟妹妹離開,橫豎看也看完了。
橘子卻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貞儀小聲急喊:“橘子!”
橘子改跑為走,慢悠悠地抬起毛茸茸的尾巴,優雅地走進了德風亭。
它又不像王元那樣拿不出手。
它可是貓。
家中有貓,是會讓人高看一眼的——在現代就是這樣的。
但橘子做的事卻讓人不太能高看一眼,它優雅地走過去後,來到那少年人身邊,抬頭嗅了嗅他的衣袍,而後又低頭認真去聞他的鞋靴。
少年人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王錫琛怕驚擾到客人,抬手將橘子驅趕。
相看大師橘子跳出亭子,飛快地跟上貞儀。
橘子不討厭那個少年,對貓來說,不討厭已是很高的評價了。
但橘子討厭數日後登門的那位老太太,那是少年人的祖母。
那位小老太太隻差將淑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待淑儀到她跟前行禮時,她握住淑儀兩隻手,輕輕拍了拍,視線先看罷淑儀的耳垂,再看顴骨、鼻唇,末了落在淑儀裙擺下的雙足上,於是眉開眼笑,滿口稱讚著。
雖是稱讚,但橘子聽來很是厭煩,但在場的大家都跟著露出笑意,包括淑儀,低頭含羞一笑,像是得到了最光彩的認可。
楊瑾娘看向站在董老太太身邊的貞儀,眼底現出一絲惆悵。
客人走後,董老太太與三兒媳婦說:“溫家倒也很好,女子低嫁不是壞事,最要緊的是日後能夠敬重淑儀……他們爺們兒都說,那溫家的哥兒,是個很不錯的苗子。”
溫家固然也是做官的,那少年人溫以衡的父親,乃是金陵城江寧縣的縣令,但本家清貧單薄,是初入官場不久的人家。
相比之下,王者輔曾官居府尹,數十載間,家中門第已養出書香底蘊,而淑儀的父親也任著縣令之職,若非王者輔被罷官,這門親事是決計不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