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歎氣,無可否認,它真是一隻很有本領的大貓。
大貓橘子坐在原處發了會兒呆,忽然聽得這戶人家有孩童夜啼,似乎是做了噩夢,大人溫聲拍哄著。
貞儀也會做噩夢吧?
家裡這樣亂,誰來哄貞儀呢?
橘子忽然起身,四條腿噠噠噠捯飭得越來越快,飛奔回了王家。
橘子輕車熟路地回到二房小院中,將貞儀的屋門推開一條細縫,靈活地鑽了進去。
貞儀睡著了,春兒正在隔壁房中和趙媽媽一起照料楊瑾娘。
大約是怕貞儀發噩夢醒來後害怕,春兒在屋子裡留了一盞燈。
橘子跳上床,見貞儀睡得還算安穩,這才放心。
橘子盯著睡夢中的貞儀,忽然想,貞儀長大後,也會變成楊瑾娘嗎?
橘子不想那樣,它很擔心貞儀的將來,它也不知道史書上貞儀的結局是怎樣的。
橘子不喜歡這裡,但它很喜歡貞儀,它思來想去,還是不舍得把貞儀一個人留在這兒。
它想陪伴保護這個小孩。
橘子伸出一隻前爪,拿肉墊輕輕按在貞儀額頭,如同結下最忠誠的契約。
涼涼軟軟的觸感讓貞儀朦朦朧朧睜開了眼睛。
橘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作案的前爪,就被貞儀一把摟住,又狠狠地蹭了蹭。
失而複得,貞儀開心極了。
她赤足下床,給橘子的小碗裡換上乾淨的水,又取了魚乾來,小心地撕碎放進另一隻並排擺放的小碗裡。
橘子跳上小桌吃飯,貞儀爬上椅子,蹲在椅中,披著頭發,抱著膝蓋,看著橘子吃飯喝水。
橘子吃飽喝足,舔了舔毛發,大搖大擺地跳上貞儀的床。
貞儀忙跟上,緊挨著橘子躺下,給橘子蓋上小毯子之後,拿一隻手握住橘子一隻爪子,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橘子打了個嗬欠——看吧,它就說,貓對人類來說是很重要的,真是沒辦法。
接下來的幾個月,楊瑾娘大多時間都在臥床休養,貞儀很少去書屋,大多時間裡隻在阿娘房中習字算數。
王錫琛也很少外出,專心照料妻子的飲食用藥,順帶著指點女兒功課。
這一日,王錫琛從外麵回來,臉上有久違的安心笑意,他手中拿著兩封信,一封已經打開過,是來自吉林的:“父親讓人捎了信回來,去年十月已抵達戍邊處……”
吉林苦寒,曆來死在流放路上的人不在少數,幸而王者輔於去歲清明時動身,恰避開了寒冬趕路。
楊瑾娘很鬆一口氣,貞儀也很雀躍。
王錫琛將另一封信交給妻子:“瑾娘,我先去母親那裡,晚些再幫你讀信。”
楊瑾娘點頭催促:“快去,你該先去母親處的……快些去吧。”
貞儀想跟父親一起,卻還是留下了。
楊瑾娘笑著說:“想去便去,聽一聽你大父的消息。”
“我留下陪阿娘。”貞儀向來很有主見:“等阿爹回來再問……阿娘,我來給您讀信吧!”
貞儀今年滿八歲,數百個常用字已經認得很熟了。
見女兒乖巧體貼的模樣,楊瑾娘欣慰點頭:“好,讓阿娘聽聽貞兒都學會哪些字了。”
這封信來自江西,楊瑾娘的姐姐楊婷娘的夫家在那裡。
楊婷娘也不會寫字,信是托人寫的,有些應是楊婷娘自述,偏白話,夾雜土話。有些應是寫信者簡略了,偏書麵官話。用詞兩相混雜,好在也不難讀懂。
起初所言多是瑣事,隻說身體好些了,家中境況時好時壞,長女定下了親事等等。
末了提及一句,去年又誕下一女,為家婆所溺。
用詞平直沒有述說心情,仿佛隻是在提及一件很平常的事。
楊瑾娘心間發顫,怔怔然低語道:“我已然是十分好命的人了……”
說著,看向貞儀:“我的貞兒也是極好命的孩子。”
想到那個未來得及看一眼的“小女兒”,楊瑾娘牽動傷心事,又憂心家姐在娘家的處境,不覺又紅了眼睛。
聽得淑儀前來看望,楊瑾娘才趕忙擦去眼角的淚光,將信收起。
貞儀已有些日子沒見到大姐姐了,大姐姐看起來瘦了許多。
淑儀和溫以衡的親事,拉拉扯扯近一載,最終沒能成。
溫家起初不曾明言拒絕,隻是一拖再拖,王家也是要臉麵的人家,看出了溫家退卻,便也不再提了。
錢與齡托家中兄長打聽過,得知溫以衡仍有意,隻是拗不過他那強勢的祖母,他的父親身在官場也難免因王者輔被流放而心存疑慮。
淑儀聽罷,沒有埋怨誰,隻輕輕點頭,垂下眼睛說:“那就這樣罷。”
女兒家的年歲最怕耽擱,淑儀的親事還是要早做打算的,三太太為此事很焦心。
上門提親的倒也不少,隻是條件都不如人意,倒像是專看中了王家境遇不佳的關頭,想撿個平日裡搬張梯子也夠不著的好兒媳來的。
出身小富之家的三太太是有些心氣兒在的,更何況她的丈夫還在做官,她用心教養的女兒怎就至於這樣草草嫁出去?
如此議親一載餘,又一年清明至,一來二去,淑儀的親事沒定下,反而落下了個挑剔的名聲。
返回金陵祭祖的王錫璞,因著此事,同妻子起了幾句爭執,橘子去偷聽牆角時,瞧見淑儀在院中的棗樹下悄悄抹眼淚。
直到這一日清早,細雨霏霏中,有一對母子帶著兩名家仆,登了王家的門,三房的氣氛才有了好轉。
橘子聞訊,也趕忙去幫著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