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x城第一醫院的1280號病房就吵起來了,這間病房裡住著的都是骨科病患,一共三個病床,全都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可愣是一個個身殘誌堅,把醫護人員叫來,說啥也不跟新來的那個一起住了。
“太嚇人了,我說他年紀輕輕的怎麼摔成這樣,肯定是做了虧心事,被鬼纏的!”
“真的,那鬼還跟著他呢,昨天晚上鬨一宿,嚇得我愣是沒敢合眼!”
“趕緊給我換個病房,再跟他住下去,我骨頭沒愈合,心臟病先犯了……”
剛來上班的劉醫生聽得一頭霧水,在他十幾年的執醫生涯中,見過各種各樣無理取鬨的病人,但以鬨鬼為借口排擠室友?這可新鮮了。
護士孫文文打了個哈欠,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袖子:“唉,您也聽見了,昨天後半夜折騰我十來回!非說他們病房進來鬼了,那鬼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壽衣,騎在三床的病人身上,看樣子是要掐死他……”
劉醫生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毛:“這麼厲害,你看見了嗎?”
孫文文感覺自己的怨氣比鬼都重,眼底兩塊大烏青,第一千零一次後悔自己怎麼就想不開當了護士:“看見什麼啊我看見,每次過來,三床病人都好好在床上躺著呢,睡得比誰都香!喏,就像現在這樣!吵都吵不醒!”
話音剛落,被她說吵都吵不醒的三床病人就神情恍惚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滾滾熱淚洶湧而出。
你們知道我昨天晚上是怎麼熬過來嗎?!
還我睡得比誰都香,狗屁!我那都是被紙人捂著口鼻活生生憋暈過去的啊!
“醫生,你們可算來了醫生!”吳良哽咽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後背,“快來幫我看看,我現在後背火辣辣的疼,那該死的紙人昨晚八成在我背上刻字了!”
紙人?不是壽衣鬼嗎?居然連被排擠的當事人都這麼說,哭得可真慘呐!
劉醫生半信半疑地上去掀開吳良的病號服。
孫文文和另外一個小護士也湊過來一起看。
然後在看清楚吳良背後真有一個巨大的血字後,三人一起沉默了。
吳良等半天不見人回話,連聲催促道:“快說寫得什麼啊,不行拿我手機拍下來!”
劉醫生在他血糊糊的後背上摸了一把,疼得吳良齜牙咧嘴。
“皮瓣破損……最寬處達到了五厘米,看起來就像用什麼不規則的板子鏟出來的,真狠啊!”
孫文文沒想到病人真在她眼皮底下受這麼大傷害,一時也急了:“我保證,昨天夜裡絕對沒有任何外人進入這間病房!再說這麼大的創麵,就跟活扒皮似的,那得多疼啊!三床病人為什麼連叫都沒叫?”
“我倒是想叫!”吳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問題是紙人把我整張臉都埋進枕頭裡,想叫也叫不出來啊!”
隔壁床病友給他作證:“其實有聲音的,就是那種哼唧聲,我一開始就是被這種聲音吵醒的,還以為他在……咳咳,結果掀開簾子一看,一個壽衣鬼正坐他身上……我的媽呀,好懸把我送走。”
“什麼壽衣鬼!是紙人!”吳良大聲嘶吼。
“有區彆嗎?反正這間病房誰愛住誰住,我寧願去睡走廊,也不跟他做鄰居了!”
“好像我愛跟你們一起住似的!”吳良被嚇了一宿,現在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狀態,“對了,醫生你們怎麼還不告訴我,我後背上刻得到底是不是字兒?”
“是字,嚴格來說,是數字,數字柒。”
隔壁床病友說:“這玩意兒該不會是壽衣鬼給你下的死亡倒計時吧?”
吳良歇斯底裡道:“滾你媽的蛋,你才死亡倒計時呢!行,都嫌棄老子是吧,這破醫院老子還不住了,說鬼是老子帶來的,明明是這家醫院有臟東西,害苦了我!賠錢!不然我馬上脫光衣服去醫院門口給你們打宣傳!”
李醫生:“……唉,趕緊通知上邊人吧!”
就在吳良徹底破防,在醫院瘋狂咬人時,始作俑者淩不渡正在吱呀作響的架子床上補眠。
他加班一晚,成功賺取窩囊費314元,差不多到淩晨四點來鐘時,終於支撐不住了——而且那時候吳良也基本嚇木了,就像一截老甘蔗渣,再也擠不出一點汁水——然後一頭紮進枕頭裡,再次醒來,已經快要中午十二點。
他先晃晃悠悠地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等徹底回神後,才發現外麵好像很熱鬨啊!吵吵嚷嚷跟過節一樣,且依稀可以從裡邊分辨出吳良的聲音來。
吳良不是住院呢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淩不渡站在原地猶豫了兩秒,決定還是不用沙盤了,直接出門看熱鬨去!
“真是喪良心喲,居然還有臉訛人家醫院?有些人報應來了都不怕的,嘖嘖嘖!”
一堆人裡,中心位置的白頭發老太太指著吳良滿臉鄙視。
吳良被一個穿著校服的清俊少年攙扶著,氣得直跳腳:“阿婆,我敬你是長輩,但話也不能亂說吧?我怎麼就要遭報應了,我那明明是無妄之災!找醫院陪錢天經地義!”
“呸!不孝的東西,我看你連你爹媽死時穿了什麼衣裳都不記得了!”
“阿婆你腦子糊塗了吧,說紙人呢,關我爹媽什麼事?”
“還關你爹媽什麼事,昨天晚上,我可是扒在門縫裡看了個齊整,那兩個紙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明跟你爹媽的壽衣款式、配色都一樣的!它們不是彆人,正是你死去的爹媽回來看你了!”
阿婆這話一出,先不說吳良有多震驚,就連旁邊看熱鬨的圍觀眾們都嘩然了。
“您老人家膽子夠大啊!居然還敢往外看,我跟我老公光躲在被窩裡哆嗦了……”
“可是不對啊,如果是親爹媽,回來嚇唬兒子乾啥,那動靜,說是有深仇大恨才對吧!”
“你們有所不知,姓吳的可畜生了,他爹媽就是被他活活氣死的!”
“還有這種事?快講講快講講……”
“你們說的都不對!”之前爆料的阿婆拿拐棍敲了敲水泥地,讓這些人趕緊都閉嘴,聽她說,“紙人雖然的確是吳良的親爹親媽,但他們倆不是自願來的,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兒子再畜生,當爹媽的也不忍心害他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倒也是,好比我家那小子,我跟他爹天天拚老命地掙錢,給他買了房、娶了媳婦,結果轉臉就把我倆轟出來了……你問我怨不怨?那當然是怨的,可哪怕我真做了鬼,也不能去害他的命啊!”
“可憐天下父母心哦!”
“阿婆,您又怎麼看出來他們不是自願的呢?”
阿婆臉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嘿,你們彆看我今年都七老八十了,眼睛一點不花!吳良我問你,你就沒注意到,那兩個紙人身體有什麼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吳良倚在牆上苦思冥想,“好像……身上有挺多拚接的痕跡?”
“對咯!”阿婆激動地拍了拍巴掌,“你看他們像不像被四分五裂後,又縫起來的?”
吳良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
“嘿,活著的時候造孽太多,死了還是得贖罪呐……我看八成是你原來那媳婦怨氣不散,在下邊折騰完你爹媽,還要上來把你帶走……”
“等會兒,他媳婦又是怎麼回事?吳星辰他媽不是說跑了嗎?”
“不是吳星辰他媽,是前麵娶的那個,可憐哦,都懷孕八個多月了,被吳良這不是東西的給打死了,一屍兩命,吳良他媽給頂的罪……人家這是回來複仇了。”
“喂!”吳良氣得直咬牙,“誰說那女人是我打死的?有證據嗎?信不信我告你誹謗啊!”
“切,跟我扯著嗓子吼什麼玩意兒,你能糊弄人,你還能糊弄鬼嗎?我聽說你背後都刻上死亡倒計時了?嘖嘖嘖,老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可憐星辰這孩子啊,已經沒媽了,眼瞅著爸也要涼……”
“我……我懶得跟你們廢話,都閃開!吳星辰還愣著乾嘛,扶你老子上樓啊!廢物東西,跟啞巴一樣,看你爹被人欺負也不知道吭一聲!”
吳星辰從善如流地架著他往樓上走。
淩不渡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借過。”
淩不渡退後一步,側開身子。
雙方擦肩而過的時候,通過彼此的身高對比,他估摸著這小孩現在恐怕連一米七都不到,骨架瘦得有些支棱不說,露出來的皮膚還依稀分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淤青與傷疤。
寬大破舊的校服,毫無打理痕跡的短發。
可神奇的是明明都這麼慘了,他對這小孩最鮮明的印象卻絕對不是“好可憐”,而是“媽的有點拽啊”!
一雙淩厲而清冷的丹鳳眼,皮膚很白,瞳仁偏向於琥珀色,看人時眼神毫不遊移,配上瘦弱但挺拔的身姿,顯得他整個人淡漠而堅定,有一種“雖然我現在很弱但就憑你也能將我打跨?”的挑釁感。
嘖,他在學校一準兒沒少被不良少年集火吧,看著可太欠抽了。
被八卦的主角已經退場,剩下的街坊四鄰又彼此交流了一下對這次怨鬼報仇事件的感想。
“吳良死不死我不管,我就想確認一下,他前妻不會殺瘋了,連我們這種後來的租戶也一起收拾吧?”
“哎呀我也擔心呢!阿婆,您年紀大,見多識廣,以前出這種鬨鬼的事兒都怎麼解決的?這好不容易找個房租低的住處,都住十來年了,除非不得已,我是真不想費那個力氣搬家啊!”
“放心吧,咱們國家的鬼,都奉行的是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跟它又沒仇,害咱們它圖啥啊,回頭被黑白無常拿了,再打它個魂飛魄散——人家也懂權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