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臨終前,阮卓才知道,她和父親並非大家想象中的毫無感情的商業聯姻,也不是什麼她為了利益製造意外殺夫。
他們是相當恩愛的命定之人。
阮卓的父親和他一樣,在幼年分化覺醒,並且失去色彩感知,是命定之人的出現拯救了他。
儘管和母親結婚之後,雙方引起了多次結合熱,但他們始終沒有進行鏈結和結合。
不結合,他的父親隻能長期生活在塔裡,承受和所愛之人的分離之苦,以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反複的精神暴走。
結合,他命定的向導必須要通過改變他的精神圖景來撫慰他,迎接他的隻有死亡一條路。
阮卓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結合的,他的出生帶來的是父親的死亡,但母親不這麼覺得。
她常常親昵的叫他:“我的小花。”
他是她和父親用愛情澆灌,以血肉孕育的小花。
如果他們不結合,不生下他,或許他的父親可以活到四十歲,他的母親也不會像這樣廢人一樣躺在這裡。
“你還不懂呢,小花。”母親說:“飛蛾撲火,明知道是末路也要撞上去。”
她卸下在外人麵前冷硬的麵具,略帶糾結的對他說:“希望你永遠也不會懂,這樣你會活的長一點。”
“至少活到你父親的那個年紀,好嗎?”
母親死前的那段日子,他又殺了很多名向導,年輕的,年長的,又或者是剛剛分化不久,但和他契合度高的。
她們都是自願來的。
為了擠上阮家這艘大船,不惜以生命為籌碼。
一開始他還會抗拒,殺多了也就麻木了。
Heyden-VI-3。
直到以這個編號命名的藥片被研製出來之前,他一直重複著這種殺向導的枯燥生活。
和向導見麵,嘗試建立鏈結,殺向導,和新的向導見麵。
“我還想多活兩年。”暌違十數年,他終於又一次看見了顏色,雖然老天很吝嗇,這色彩僅出現在她的身上。
除了母親的期待,他還想再多看看她。
“所以你要離我遠一點。”他看著她玻璃珠一樣的眼睛,認真的說。
但他分明看到她眼睛裡燃著一團烈焰,她根本不想退縮,更不會退後。
阮卓覺得空氣突然凝滯了,變得粘稠又灼熱,有些悶,他仰起脖子,想離她遠一點,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
又不想離她太遠,隻能將修長潔白的脖頸伸長,去聞她呼出的氣息夠不到的空氣。
她看見他喉結下麵有一圈凸起,被衣領牢牢的封在下麵,她去解他的扣子,看到他頸上套著一個金屬項圈似的東西,緊貼著他的皮膚。
“又是抑製器?”沒有一點縫隙,他脖子那裡的血管被壓得凸起:“會呼吸不過來嗎?”
“有一點,習慣了。”他思考了一下。
這玩意好像是一體成型的,她摸了好幾遍,才在他脖子後麵摸到一個微小的接縫,她下意識按了一下。
“彆……”她在他身邊時,他的五感變得有些遲鈍,他開口晚了。
哢噠一聲,他脖子上的抑製環變成兩截,應聲落下。
本就難以維繼的屏障消失,小春的精神力被強行喚醒,被拖進一片灰茫茫的,像是被水泥鑄成的世界。
頭頂上高懸著巨大的灰色月亮。
快戳到月亮上去的高聳塔尖,超大的像城堡一樣的古老建築,寬
敞的英式庭院。
爬滿花藤的秋千架,開滿庭院的鮮花。
入目就是壓抑的水泥灰,連黑白兩色都不存在。
在一座塔頂尖尖的圓形高塔上,有一個伸出來小半米的,被欄杆圍起來的露台,像童話裡公主常常站在那裡眺望遠方的地方。
上麵站著個灰撲撲失去顏色的小身影。
他頭上戴著很小的南瓜型的王冠,披著看上去應該是毛茸茸的鬥篷,手上舉著一柄短劍。
看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他嚇了一跳。
他雙手撐著欄杆,看見她因為驚訝而睜大的雙眼,在她驚慌失措的眼神中,跳了下來。
她當然伸開雙手,於是他輕巧的落在她的懷裡。
小春仔細端詳懷裡像是等比例縮小的阮卓,他像是剛完成3D建模還沒開始上色的手辦小人,又詭異又精致漂亮。
這裡應該是阮卓的精神圖景。
在他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捏住他的臉頰往旁邊扯:“你是什麼冒險故事裡的公主嗎?一聲不吭的從那麼高的地方往下跳。”
“你有顏色。”他戳戳她的臉蛋,奶聲奶氣的說:“我應該是公主吧。”
媽媽說她要出一趟遠門,讓他在這裡乖乖等著騎士大人的出現,她會拯救他的。
按照他看過的那些童話,既然他都住在城堡裡等著彆人拯救了,那他暫時當一下公主也沒事吧?
他有些不確定,看著眼前和這個水泥灰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聰明的小腦袋瓜子開始轉啊轉。
“你是來拯救我的嗎?”
“你怎麼才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不等她回答,他就指著頭頂上快要墜落的月亮,對她說:“月亮的銀色光輝重新照耀在城堡裡,庭院裡的花架重新開滿鮮花時,就是我得救的時候。”
她蹲下,視線和他齊平:“那得救之後呢?你要去哪裡。”
他揮動短劍,劍尖指著城堡以外的地方:“笨,當然是去冒險啦。”
城堡外什麼也沒有,空蕩蕩霧蒙蒙的,是一片望不到儘頭的灰。
向導是可以通過改變或者重塑哨兵的精神圖景,來達成精神安撫目的的。
她嘗試改變他圖景裡的顏色,紋絲未變。
“剛才那些是誰告訴你的?”
他抱著劍跟在她身後:“媽媽。”
“那你媽媽呢?”
他歎了口氣:“當然是和爸爸一起冒險去啦,她還說,要是騎士太笨了,不知道怎麼做的話下次就不要放她進來了。”
“畢竟她可是一次就救了爸爸呢。”他童稚的聲音,卻故作老成。
見她低著頭不說話,以為是自己說她笨惹她傷心了,他把手上的短劍掰斷,猶豫了一下,把大的那一塊往她嘴裡塞,自己則嘎嘣嘎嘣咬那塊小的。
她下意識張嘴去咬,是牛奶巧克力的味道,還有整顆的榛子。
甜甜脆脆的。
不等她再咬一口,她眼前一花,阮卓的精神圖景消失了。
他已經戴好了抑製環,重新張開屏障。
“哨兵的精神圖景不是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化嗎?”她問係統:“他的圖景怎麼會停留在四歲的時候?”
“可能是分化太早了吧。”係統猜測:“他的圖景從分化後就沒有變化,一旦改變就會崩塌,圖景崩了,人也就沒了。”
“他父親就是這樣。”
係統遲疑道:“宿主已經決定好怎麼做了嗎,是再等等,還是……”
她按著悸動不已的心臟,壓下那股想靠近他的強烈**,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