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食堂時聽到陳葉突然叫她桐桐的緣故,楊沐桐這天夜裡睡得極其不安穩。
夢裡她還是剛上高中的樣子,剪了齊劉海,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在冬天的冷風裡和陳葉蹲在一起,點燃手裡的仙女棒。
那是他們以情侶身份度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春節,大年夜十二點鐘聲敲響之前的最後一刻,他們一起度過。
借著門口那盆高大的年桔的遮擋,他們大著膽子獻祭彼此的初吻。
那個時候的陳葉,總是用同一款沐浴露,身上永遠都是檸檬柑橘或者幽幽的薰衣草氣息,偶爾也會散發一種深沉的檀木香,青春又陽光。
後來用慣了護膚品和化妝品,楊沐桐就知道,這叫被醃入味兒了。
長篇累牘的回憶在夢裡翻來覆去,平時都想不起來的事這時候全都跑了出來,楊沐桐一覺睡醒,隻覺得累極了。
白天還要上班,上午連台的剖宮產,之後又有一個月份大了要做人流手術的,楊沐桐忙到中午快一點,回來隨便扒拉兩口飯就去休息,下午兩點一到,就趕緊帶著學生去門診。
她每個周三下午和周四上午都要出門診。
出了婦科樓急匆匆往門診樓走,一路上到四樓婦產科,看見一塊紅色牌子寫著“男士止步”,穿過牌子,她領著一個男學生進了第三診室。
“小姚,把電腦和空調都開了,開始叫號。”
“好。”
楊沐桐交代完,又急匆匆出來,找門診護長拿鑰匙,去倉庫取了一大包婦檢用的鴨嘴。
婦產科門診永遠清閒不下來,一邊是人流打胎,一邊是不孕安胎,如同割裂的兩個世界,邊緣在這裡交彙融合。
因為是男學生,很多事不方便讓他做,也就隻能讓他幫忙開個檢查單打印個處方和叫號了。
有些病人敘述病史的時候要求他出去,卻被楊沐桐委婉拒絕:“他是醫生,就是學這個的,你的問題,他早就見過聽過不少了,再說你覺得說這些不好意思讓男醫生聽,那你以後生孩子或者做手術遇到男醫生,就不生不做了嗎?”
“放心吧,我在呢,你主要是跟我講,就當他是個大頭菜,反正也不會說話。”
小姚有點無奈地蹭蹭鼻子:“……”
他每次跟著沐桐姐出門診,都要當植物,有時候是大白菜,有時候是仙人掌,有時候是大頭菜,反正不會說話就對了。
病人一個接一個,下午快到五點的時候,他們接待了一位年輕的女士,她看起來表情非常糾結,眉頭擰成一團,而且神情相當煩躁。
楊沐桐在病曆本上寫了個日期,然後溫聲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病人擰著手指抿著唇,沉默了一瞬,像是終於鼓足勇氣似的道:“醫生,我可能懷孕了。”
楊沐桐聞言多看了一眼她的臉色,確定沒有期待之色,頓時心裡多少猜測都冒出來了。
她問道:“你怎麼知道自己可能懷孕了?”
“我、我連續兩天用試紙……都是兩道杠……”
“驗過血了嗎?”
“……沒、沒有。”
“那就先去抽血驗個HCG吧,有什麼問題結果出來再說,放鬆點,彆擔心。”
楊沐桐說著,低頭在檢查單上寫好檢查項目,然後簽字,遞給她。
患者拿著檢查單,滿臉凝重地出去了,叫號係統的電子女聲又響起,進來下一個病人。
化驗結果出來得挺快,過了半個多小時,楊沐桐又看到了之前那位女患者。
她拿著一張檢查結果進來,遞給楊沐桐,“醫生,結果出來了。”
楊沐桐點點頭,麻煩她把診室門給關上,然後看了一眼檢查結果,HCG值五萬多。
“懷孕了,要做個八號嗎?上次月經什麼時候?”她溫聲問道。
患者卻沒有吭聲,有些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問道:“醫生,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嗎?”
楊沐桐一愣,不要這個孩子了?
她有些錯愕地問道:“為什麼不要?你沒有結婚嗎?”
如果還沒有結婚,那意外懷孕之後選擇放棄胎兒,也很正常。
但對方搖搖頭,“……結婚了的。”
楊沐桐又一愣,猶豫著斟酌問道:“那是……跟先生感情不太好?”
如果感情不好,存在離婚的可能,那確實是沒有孩子更好。
但對方再次搖頭,回答道:“沒有,我跟我老公……挺好的。”
她這麼一說,楊沐桐就徹底懵了,“那為什麼不要孩子,你們是丁克家庭?或者有彆的什麼緣故?”
對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疑惑的臉,又立刻垂下去,頭發滑落下來,遮住她半張臉。
楊沐桐能感覺到她的糾結情緒越來越重。
她覺得對方興許是有難言之隱,便主動問道:“是有什麼……苦衷嗎?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跟我說說。”
她的聲音很柔和,不疾不徐的,還有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在鼓勵一個膽小的孩子。
好些年前,楊沐桐剛剛接觸臨床,在兒科實習,她的帶教老師就因為她的耐心和溫和,說過她很適合當兒科醫生,隻是最後她選擇了婦產科。
對方被她的語氣鼓勵到,終於開腔說起自己的煩惱,“醫生,我馬上就要升職了,為了這次升職,我已經準備了一年多,每天都在加班,在努力做任務,眼看就要成功了,如果我懷孕,升職肯定沒我份了,那我一年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