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靠在楊沐桐的沙發扶手邊上,拍拍她的肩膀,意思是安慰她,他會一直都和她在一起。
但楊沐桐沒有get到他的意思,因為周悅開口了。
她說得比楊致遠要多,也要更明白些。
“桐桐,不管你信不信,我從前並沒有想過要當媽媽,而且還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我是女兒,從小就不如你舅舅受家裡重視,連讀書的機會都要靠自己爭取,好不容易能讀書,還讀完了大學,我覺得我有很多的事要做,我可以把自己的一生獻給我的事業,沒必要養一個小孩來浪費我的精力。”
“我對你和你哥哥的教育方式,是從我的祖父我的父親那裡學習過來的,因為我曾經在棍棒底下取得了成績,便覺得你也可以,但忘了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我適合的東西你未必適合,這是我的問題,很抱歉。”
她告訴楊沐桐,她確實也對兩個孩子寄予厚望,“所以我對你們要求嚴苛,一旦發現沒有達到我的要求,就會非常生氣和失望,會說很難聽的話,這些傷害到你,確實非常抱歉。”
“但是……”她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臉上有幾分苦澀,望著楊沐桐的目光泛起遺憾,“如果時光倒流,回到當時,我也許還會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因為這就是我的本性,我確實……無法自控。”
“就像我從來沒有給你做過飯,沒有給你縫過衣服,也沒有給你講過睡前故事一樣,我都不會,我無法做好一個母親,也沒資格再管你的以後,或者征求你的原諒。”
“至於這次……是因為你小嬸提起,覺得你和陳葉適合,所以想撮合,我本人的態度是都可以,成不成看你們,你已經長大了,這些事你可以自己做主,這讓你覺得生氣,覺得被冒犯,很抱歉。”
“但也許……”她頓了頓,神色竟然變得輕鬆了一點,“也許是個很好的契機,讓我能下定決心跟你說對不起。”
她說完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楊沐桐,等待她反應過來。
楊沐桐確實很難回過神來,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周悅的成長過程是什麼樣的,對於外公和太外公,她沒有印象,因為在她出生之前他們就已經去世,這些年也沒有聽她和舅舅提起過。
按照周悅的說法,那麼她和周悅之間,周悅和外公之間,甚至外公和太外公之間,親子關係都不會很融洽,簡直就是一種家族式的循環,除非非常有悟性和行動力,否則很難打破這種循環。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原諒嗎?做不到。
不原諒嗎?他們仿佛各有各的緣由甚至是苦衷。
甚至她還發現,麵對他們,她好像沒有能力說出自己的憤怒和拒絕,明明以前都想好的,以後有朝一日,她一定要當著他們的麵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我恨你們,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她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回過神來,隻能低下頭沉默著逃避。
她想起自己的青春期,經常覺得壓抑和不開心,她也想做很多事,比如穿吊帶衫,比如染指甲,比如收集明星海報,等等,她都想過,但一想到家裡人會不同意,就立刻打消念頭。
生活單調沉悶,乏味得就像白開水,唯有陳葉,就像一束光一樣照亮她的世界,帶來許多的生趣。
他會帶她去遊戲城,會帶她去摘草莓,會給她拍很多照片,也會陪她寫作業,還會給她寫情書,她覺得那段時間是她最自在快活的時光。
就像戴著腳鐐的舞蹈演員在跳舞,縱然還帶著鐐銬,但跳舞時就是開心愉快的。
“爺爺奶奶,楊叔周姨,你們先回去吧,桐桐留給我就好。”
沒想到最後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陳葉,而且言語間似乎有替楊沐桐做主的意思,仿佛他是這裡的主人,這很難讓人不多想。
但他並不在意,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周悅,“不管您願不願意承認,確實是您一手造成了桐桐對您的怨恨和疏遠,是不是有苦衷,和當母親其實沒有什麼衝突,你能這樣做,隻不過是因為不夠在意她罷了。”
“在您心裡的排序,女兒的位置還不如您一個課題,想必您對實驗室的小鼠都比對她溫柔得多。”
所以不是道了歉就一定會被原諒。
他又看一眼楊致遠,“叔叔在妻子和女兒之間選擇了妻子。”
接著看看楊家老兩口,“爺爺奶奶在兒子與孫女之間選擇了兒子。”
“你們甚至都不需要明說,一個默認的袖手旁觀的態度,就已經讓她處於被放棄的地位。”
“走吧,這裡交給我,我會安撫好她,因為她知道,在彆人和她之間,我永遠會選擇她。”
他的話,扯下了楊家所有人的遮羞布,之前的道歉是真的,但也確實是希望楊沐桐能夠原諒他們,不要和家裡決裂。
意識到他們隱秘的心思被看穿,頓時都啞口無言,特彆是周悅和楊致遠,臉色更是青白交加起來,顯然非常難堪。
老太太和老爺子對視一眼,苦笑著歎口氣,“……小葉說得對,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好好安慰一下桐桐。”
說著又看楊微,“阿微今晚回家住吧,讓你姐清淨清淨。”
楊微忙應了聲好,扶著她起身,陪著她和老爺子率先要走。
都走到門口了,又突然鬆手往回跑,用力地抱了一下楊沐桐。
楊致遠這時才扶起周悅,臨走前深深看了眼兩個年輕人,看見楊沐桐輕靠在陳葉身邊,垂著頭一動不動,便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們就是失去這個女兒了。
也許這件事過後,她逢年過節還是會回家吃飯,像從前那樣,但也僅限於此了。
不再會有子女對父母的尊敬和孺慕,剩下的隻有寫在法律裡的對彼此的義務條款。
這是他們該得的,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
他們離開,屋子裡便隻剩下楊沐桐和陳葉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安靜到能聽見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沐桐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傳來,不疾不徐的,“要是不想原諒他們,就不用原諒,你不用覺得慚愧不安,從來都沒有道歉了就一定要接受的道理。”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迎麵而來的,就是他飽含著關切的目光。
那目光清明如火炬,好似能看穿她的一切心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