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警告
世宗出了慈寧宮,馬上召集了太子和眾位大臣們去乾清殿的書房,將祈雨和募集善款的事兒拿出來同他們商議,集思廣益。
歐陽靖宇聽完世宗的敘述,眼裡閃過一道精光,朝世宗拱手道:“此法甚妙!既樹立了皇室愛民如子,救民於水火的正麵形象,鞏固了皇權,又解決了國庫空虛,賑災後繼無力的隱憂,一箭雙雕!皇上英明!”
眾朝臣也跟著附和,紛紛對世宗的英明決斷表示敬佩。
世宗莞爾,拍拍歐陽靖宇的肩膀,戲謔道:“這稱讚的話,丞相可得收回去,不若讚你自己教女有方更好。這可不是朕的主意,是適才太子妃在慈寧宮裡向朕進獻的計策。朕覺得甚好,決定采用。”
這主意是太子妃所出?眾臣怔楞一瞬,很快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歐陽靖宇,紛紛恭喜他養了個好女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歐陽靖宇麵上帶笑的接受眾人誇讚,內裡卻大震,沒想到這麼好的主意竟然是他的女兒提出的,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歐陽慧茹是什麼樣兒的性子他最清楚。因著他老來唯留下這麼一個女兒承歡膝下,自小就驕縱了些,溺愛了些,雖然聰明,卻天真的很,從不想事。沒想到進宮三月,就能在世宗麵前提出這樣好的計策,成長的太快了!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看來,女兒沒少在宮裡吃苦。太子對吳側妃的縱容,他也是有耳聞的。
想到這裡,歐陽靖宇絲毫沒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反倒內心苦澀的很,看向一旁的太子時,眉頭皺的死緊,麵上微露不虞。若不是嫁給太子,又不受太子寵愛,女兒何須這般辛苦的籌謀?
太子的震驚不比歐陽靖宇少,這樣絕妙的點子是歐陽慧茹提出的?他不敢相信。
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裡,世宗並不因丞相對太子露出的不敬而生怒,他能理解丞相護犢子的心情。
事實上,在逐漸接觸太子妃後,他對太子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更添了七分喜愛。那是一個性情直率,帶著點兒天真爛漫,還沒完全定性的孩子。孩子犯錯,那是難免的,需要理解和包容。太子妃不缺乏靈心慧質,好好愛護引導,一定能成長為合格的未來國母。
如此看來,太後對待太子妃的策略是對的,太子妃現在在她的教導下已經日趨成熟,身上爆發的光芒,一日比一日璀璨奪目,令他欣慰。
想到太後對太子妃的悉心教導,再想到太子對太子妃的一味冷落和打壓,世宗心中頓生不滿。
凡事以政務為先,壓下心中的不滿,世宗開口道:“好了,朕召你們來便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看這計劃還有哪裡需要補充完善的。你們有想法儘管道來,集思廣益,務必把這事辦得滴水不漏。”
眾人應諾,略沉思片刻後相繼發表意見,世宗認真聆聽,書記官一旁奮筆疾書,做著記錄。
兩個時辰後,討論告一段落,從祭祀祈雨到事後募集善款,每一個環節都經過再三確認,世宗終於拍板定下最終計劃,擬定詔書,準備第二日昭告朝堂。
事情完結,群臣魚貫退出書房,世宗朝太子招手叫道:“太子留下,朕有話同你說。”
太子應諾,停住腳步,垂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世宗瞥他一眼,皺起眉頭,沉聲問道:“朕聽聞,你有意將宮務交給你的側妃管理?”
從世宗語氣中感受到濃重的責備之意,太子心中一驚,連忙躬身否認道:“兒臣並無此意,最近宮務一直是太子妃在管,太子妃極為能乾,替兒臣分憂解勞,兒臣愛重她還來不及,哪裡會有那等荒謬的想法?有正妃在,豈容妾室出頭?請父皇明鑒。”
世宗點頭,語氣慎重的告誡道:“你知道就好,太子妃聰慧絕倫,日後必是你的賢內助,隻是年紀還小,有時難免犯錯,你且包容一二。正所謂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有時間便多與太子妃相處,培養感情,切不可寵妾滅妻,傷了夫妻情分,也寒了丞相的心。”
太子連忙回道:“父皇教訓的是,兒臣知道了。”
“恩,朕無事了,你且下去吧。”世宗見他態度誠懇,滿意的頷首,遣他回去。
太子表情緊繃的退出書房,行的遠了,才拭去額頭上遍布的細汗,心中驚駭的暗忖:父皇連自己後宮之事都懶於過問,對後宮嬪妃從來是漠不關心,今兒竟對太子妃這樣維護,定是對太子妃極為喜愛才會如此!太子妃好本事!有父皇和皇祖母護著,孤也動她不得了,還得與她相敬如賓才行。
想著回去後便好生哄著太子妃,籠絡住世宗、太後、丞相幾人,太子加快了回宮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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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裡,歐陽慧茹手裡拿著一份單據,正在庫房裡清點財物,看到有適合捐贈的物品便用丹朱勾勒出來,叫秦嬤嬤和小雨擺放到一邊,待她查驗。這可是要捐出去的東西,一定要檢查清楚,免得事後出了問題,像前世某天後那樣,鬨出醜聞。
秦嬤嬤和小雨指使著仆役們將一件件物品搬出庫房,按類彆,整齊的擺放到庫房前的空地上,小片刻後便堆了滿滿一大摞。
完顏璟這太子當得蠻滋潤的嘛!這麼有錢!
心中感歎,歐陽慧茹一樣樣查看著箱子裡的各色財寶,見再找不出適合捐贈的東西,才滿意的罷手,對旁邊庫房中擺放的自己的嫁妝,則分毫未動。
笑話,完顏璟的錢,不用白不用,況且是做善事?算是她給完顏璟積德,期望他的炮灰之路不要那麼慘烈。至於她自己的錢還指望著日後離了完顏璟過活呢,半點動用不得!
最後,整理出一份長長的單據,又查驗過物品沒有問題,歐陽慧茹略鬆了口氣,準備明天帶上這份單據,去慈寧宮叫太後再幫她參詳參詳,看哪裡還需刪減。
在這宮裡,凡事都講求個尊卑秩序,她輩分最小,但身份卻又不低,捐多了不行,捐少了也不行,難做的很,唯有求助於太後了。太後裁奪的,定不會出錯。
條條款款俱都考慮清楚,半個時辰也過去了,歐陽慧茹在秦嬤嬤的催促下回寢殿用膳,走到半路,正好碰見太子的內侍前來傳喚她。
“奴才見過太子妃。”內侍跪下行禮,起身後繼續回話,“啟稟太子妃,太子請您同去正殿用膳。”
“哦?”歐陽慧茹詫異的挑眉,這還是太子頭回主動召見她。
“待本宮梳洗一番,你去回太子,讓他稍等片刻。”歐陽慧茹擺手,邊說邊自顧往寢殿走去。
那內侍連忙依言告退,回去複命了。
歐陽慧茹不緊不慢的洗了個澡,換下被庫房裡的箱籠蹭的灰撲撲的衣物,這才神清氣爽的朝正殿出發。
正殿裡,完顏璟對著一桌子早已涼透的菜肴,麵色鐵青。他貴為太子,處處被人逢迎討好,何曾受過這等怠慢?歐陽慧茹如今對他哪裡是不上心那麼簡單?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但轉而想到世宗和太後對她的維護,又想到重權在握的歐陽丞相,太子強自摁下心中翻騰的怒火,繼續等候。
坐在太子身側的吳氏小心的打量著太子的臉色,見他怒氣勃發,心中暗喜,歇息了許久的宮鬥之魂再次熊熊燃燒起來,更加期待歐陽慧茹的到來。
在吳氏的殷切期盼之下,歐陽慧茹終於姍姍來遲,款款邁進正殿,朝太子盈盈一拜,聲音宛轉,“臣妾見過太子。”
“怎麼來的這樣晚?讓孤好等!”太子壓下想斥罵對方的衝動,改為質問。
“臣妾在甄選適合捐贈的財物,擬定清單,故而來的晚了些,還請太子恕罪。”歐陽慧茹解釋完,自顧走到太子身邊坐下,見到被太子擋在身側,坐的安安穩穩的吳氏,俏臉一沉。
正妃在側,一個妾室還安穩的坐著,不見禮,亦不問安,太子對此還視而不見,這不是在打她的臉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把不牢,她還和江映月鬥什麼?隻毓慶宮的內鬥就能把她磨死!
這樣想著,歐陽慧茹臉上的表情愈加陰沉,看向吳氏的眼神銳利如刀。
見太子妃生怒,吳氏心喜。好麼,終於忍不住了,要發飆了。發吧,當著太子的麵你就發,看誰能討了好!我隻要一貫的裝裝柔弱就能把你打下泥沼,不得翻身!
吳氏正暗自得意,卻完全沒有想到,自受了世宗警告後,太子已經不會像原來那樣袒護她了,之所以叫上她用膳,也是習慣使然。況且,太子對她的喜愛,本就是虛情假意,她隻不過是個慰藉相思,可有可無的替代品罷了,和能幫他鞏固地位,帶給他莫大助益的太子妃相比,她算得了什麼?
是以,吳氏今天注定悲劇了。
歐陽慧茹對於冒犯她的人向來不能容忍,要不前世也不會屢屢傳出耍大牌的負麵新聞。
見吳氏依然穩穩坐著,沒有起身行禮的打算,她忽而柔媚的一笑,指著吳氏問道,“吳側妃,本宮到來,你不但不行禮,還坐的如此安穩,這是何意?挑釁本宮的權威以顯示你的得寵嗎?”
歐陽慧茹這話問的恁是直接,一點兒彎都不繞。
太子聞聽歐陽慧茹解釋,本來稍微和緩了些的心情立馬又陰鬱下去,轉頭看向吳氏,眼裡冒著兩簇火光。
吳氏果然被他寵的心大了,當著他的麵也敢這樣不分尊卑,出了他的視線,還不知囂張成什麼樣兒。在這皇城之中,多少雙眼睛盯著毓慶宮,她這是在給他抹黑嗎?動作這樣大,絲毫不給太子妃臉麵,難怪連父皇都忍不住開口警告!
太子越想越氣惱,厲聲朝吳氏嗬斥道:“賤婢!還不跪下!”
吳氏見太子妃沒有大吼大叫著要責罰她,反倒極其冷靜的詰問她一句,心中本就慌亂,再被太子一瞪,立馬離開座位,軟趴趴的跪下,哭的梨花帶雨,連連磕頭哀求道:“婢妾眼拙,一時沒有看見太子妃,動作有些慢了,太子妃您大人大量,原諒婢妾這一回吧。”
“這解釋真有意思啊。本宮那麼大個人,你視而不見也就罷了,連本宮給太子請安,你也聽不見嗎?你這眼睛耳朵留著出氣的?若真是留著出氣的,不如割了乾淨。”
想到自己被製成人彘的悲慘命運,歐陽慧茹嘴裡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就冒出這樣一句話來,許是內心深處的怨念太深,需要途徑發泄吧。
話一出口,她心裡舒泰了,麵上竟露出一抹妖嬈懾人的笑容!看見彆人悲催,她就是高興,她果然變態了麼!?
太子和吳氏聽見歐陽慧茹狠毒的話,俱都一愣,再看見她明媚卻無端透著一股陰冷煞氣的笑容,更是驚駭,不知該作何反應。這樣彌漫著滔天妖氣的太子妃,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被吳氏和完顏璟一頓攪合,歐陽慧茹忽然沒了味口,起身,朝太子福了一福,似笑非笑道:“太子請臣妾來,就是讓臣妾看吳側妃是如何耍威風的麼?臣妾往日看夠了,今後,她若再在臣妾麵前放肆,臣妾絕不容她!這頓鴻門宴,不吃也罷!”
再次朝吳氏妖嬈的笑笑,歐陽慧茹甩袖,走的乾脆。
半晌後,從怔楞中回過神來,太子這才想起,今次特意請太子妃來,是為了緩和關係,並商討捐贈事宜的。被吳氏一鬨,兩人不但沒有相敬如賓,反倒更加相敬如冰了。
若太子妃去皇祖母或父皇那兒訴苦,孤一準兒得吃掛落。父皇本就對孤不滿了,這一下,豈不是對孤印象更差?
太子想到這裡,臉色愈加難看,瞥見還趴在地上的吳氏,心中火燒火燎,忽而抬手掃落桌上的碗碟,潑了吳氏一頭一臉的油水和菜梗,冷聲宣告,“吳氏恃寵而驕,即日起禁足半年,每日裡抄《女戒》百篇,直至禁足期滿。”
若不是廢棄或請封側妃都需要上稟,由內務司記錄在玉牒上,他恨不能當場就廢了吳氏。長的相像的替身不難找,不差這一個。
太子拿吳氏泄了火氣,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負手離開,徒留下吳氏一身狼狽,悔恨莫名的軟倒在地。從這一刻起,吳氏是真正在毓慶宮消聲滅跡了。
☆、奢華裝扮
歐陽慧茹本以為那次太子主動叫上她用膳,是為了給吳氏找回場子,故意刁難自己。哪曾想,回來後便聽聞了吳氏被禁足半年的消息,她心中詫異的很。
這樣相似的替身,可是難找!聽說太子當初得了吳氏時如獲至寶,哪怕吳氏身份不夠,硬是生生磨了太後三日,才給吳氏請到了側妃的位份,獨寵兩年,從沒有叱責過一句,如今罰吳氏禁足,還一禁就是半年,真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不是太子吃錯了藥,就是又找到了新的替身!
歐陽慧茹閒閒的暗忖,絲毫沒往自己身上聯想,直至兩三天來,太子日日召她同去用膳,席間頻頻給她布菜,態度溫柔小意,沒事兒還給她送個禮物什麼的,歐陽慧茹才遲鈍的發現,太子這是在討好她。
發現姐的價值了?籠絡住姐,就是籠絡住了歐陽靖宇,有利於鞏固自己的儲君之位。這完顏璟也並不全被劉文清迷昏了頭嘛!
歐陽慧茹看明白了,雖然內裡厭煩,對太子的討好卻也並不拒絕。再怎麼說,太子也是毓慶宮的老大,她的直屬上司,和太子打好關係,她在宮中行事也會更加方便。
與太子結成了暫時性的盟友,歐陽慧茹適時對太子釋放了善意,表達出自己隻想與太子做掛名夫妻的意願,令太子更加滿意,放心帶著她頻頻前去慈寧宮表演夫妻情深,使得太後心中大安。
世宗見太子罰了吳氏,與太子妃鶼鰈情深,感情和睦,致使太後和丞相老懷大慰,對太子也滿意了。
這樣皆大歡喜的局麵,正是歐陽慧茹試圖爭取的,對她最為有利。她一點點扭轉自己在眾人心中的形象,鞏固自己的地位,日後對付起江映月和劉文清來,也能更加稱手。
這扭轉廢柴形象的第一步已經邁出,第二步世宗也給她鋪好了路,著她協助太後籌辦祈雨和募款儀式,這是她的機會,她定要全力以赴,辦的妥妥當當的,讓眾人對她徹底改觀。
懷著這樣的想法,歐陽慧茹將現代舉辦慈善募捐的一些方法寫下來,添添減減,改成適用於大金的條列,呈給太後觀看,太後閱過,極為驚喜,一迭兒聲的誇她能乾。
在緊張的籌備中,祈雨之日終於到來。
世宗已經昭告天下,將舉行祈雨儀式,祭壇設在天華山頂,並會率領皇室成員和文武百官同去為西南旱區的災民祈福。
旨意一出,到了這日,上京萬人空巷,人們全都湧往天華山,盼望能夠瞻仰到皇室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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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歐陽慧茹已經穿戴妥當,正準備前往慈寧宮中報道,卻被秦嬤嬤攔住了,“小姐,您再試試這幅紅寶石頭麵?這樣隆重的場合,您隻彆一根銀簪,太素淨了些。”
小雨捧著一套做工精致華美的紅寶石頭麵呈到她麵前,眼巴巴的看著她,用眼神祈求著:您試試吧,試試吧。
歐陽慧茹穿著正紅色太子妃朝服,身上沒有佩戴多餘的首飾,臉上不施脂粉,隻塗了些潤唇的口脂,滿頭青絲挽成流雲髻,沒有時新頭花點綴,隻在腦後斜斜插一根團雲狀的銀簪便罷。一身打扮雖然簡單,卻不失莊重,更襯托出她容貌不俗,氣質高華。
歐陽慧茹對著水銀鏡左右看看,滿意的點頭,朝秦嬤嬤擺手道:“不用了,這樣打扮正好。今天的場麵雖然隆重,但你們不要忘了,西南旱情還在加重,國庫日趨緊縮,父皇日前才降旨,責令後宮厲行節約,削減用度。今兒滿上京的百姓們都看著,越到這個時候,皇室越要做出表率來。”
秦嬤嬤和小雨恍然大悟,對自家小姐的遠見很是佩服,連忙把頭麵收起來。小姐這個樣子,與丞相越來越像了,都說虎父無犬子,可不是麼!
三人行到慈寧宮時,太後也剛好收拾妥當,正等著嬪妃們前來彙合,見到歐陽慧茹簡單莊重的打扮,暗自滿意的點頭,眼含欣慰。
歐陽慧茹給太後行禮,起身後瞥見太後同樣一身低調的扮相,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兩人坐下,敘了會兒話,後宮嬪妃才陸陸續續到齊。見到相繼盛裝而來,一個比一個嬌豔,一個比一個奢華的後宮嬪妃,太後臉黑了。
“今兒個是祭祀祈雨,不是後宮選妃!百姓遭災,國庫吃緊,皇上降旨厲行節約,你們不知道嗎?你們做這幅打扮,是要讓百姓們體會何謂‘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恩?”太後眉頭緊鎖,臉上怒氣深沉,‘啪’的一聲,重重拍擊身邊的案幾,厲聲叱問道。
眾妃俱都低垂著頭,噤若寒蟬,心中懊悔不已。
世宗正好前來接太後出宮,遠遠聽見太後拍擊桌麵,似怒斥什麼的聲音,不由加快了步伐,進門後,見她滿麵不虞,立刻不悅的質問,“這是怎麼了?誰惹太後生氣了?”
眾人頭埋的更低,不敢答話。
世宗朝太後看去,太後歎氣,指尖朝眾嬪妃點點,“今兒是去為災民們祈福求雨的,樹立我大金皇室愛民如子,與民同甘共苦的形象,你看看她們這身打扮,恨不能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皇室的奢侈無度,氣死哀家了!”
太後話落,執起身邊歐陽慧茹的手,頗為欣慰的讚道:“還是太子妃懂事,明白皇上的苦心。”知道世宗原先並不滿意歐陽慧茹做太子妃,太後這是在世宗麵前給歐陽慧茹加分。
太後多慮了,無需她幫襯,歐陽慧茹抱大腿的一係列作為已經取得了成效,世宗對她的印象一日好過一日,早沒了最初的成見。
瞥見太後身邊,太子妃一身莊重簡約,卻顯得尤為華美的裝扮,世宗眼眸一亮,心頭微微觸動:滿宮裡,再沒有比太子妃更為出眾的顏色了。轉頭再去看濃妝豔抹,穿戴奢華的一群嬪妃,他頓覺膩味的緊,心中怒火狂炙。
“來人,拿一個大托盤來。”世宗抬手,朝身邊的隨侍們冷聲下令。
一身素淨的江映月出列應諾,很快端來一個大大的托盤,在他身邊站定。
“摘下你們身上佩戴的首飾,放進托盤裡。”世宗冷眼朝僵立在原處不敢動彈的嬪妃們看去,語帶不耐的下令。
嬪妃們得令,連忙爭先恐後的卸□上首飾,放進托盤,隻一會兒功夫,托盤便被盛的滿滿當當,看江映月略顯吃力的表情,分量定是不輕。
世宗瞥一眼托盤中五光十色的貴重珠寶,淡淡開口,“這些首飾,算作你們今天額外捐贈的善款,回來後,每人再罰抄三百遍《宮規》,以抵你們今天抗旨之罪。”
眾嬪妃聞言,俱都臉色煞白,心中肉疼。
為了壓過彆的嬪妃一頭,她們哪個不是把壓箱底的首飾拿出來佩戴的?為的就是在今天大放異彩,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哪曾想到皇上多天前下的那道聖旨?現在好了,虧大了!
世宗對嬪妃們如喪考妣的表情視而不見,徑直朝太後和太子妃看去,溫和的開口,“母後,時辰快到了,咱們啟程吧。”
太後對世宗的處置很滿意,不虞的臉色早已消去,拉著歐陽慧茹的手,同坐上鳳輦,朝天華山進發。
獨獨沒有觸到太後和世宗的黴頭,又有幸與太後共乘鳳輦,眾嬪妃們對太子妃,隻剩下羨慕嫉妒恨的份兒了。
天華山裡三層,外三層被世宗的親衛軍圍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隨時有禁軍小隊巡邏盤查,嚴防布控,山頂更是潛伏了數千名箭術一流,攜帶強力弓弩的暗衛。前朝反賊若想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鬨事,無疑於自尋死路。
安全無虞,祈雨儀式舉行的非常順利。太後的親弟弟,大金最德高望重的耶撒大巫師戴著一副插滿羽毛的木製麵具,伴著強烈的鼓點,揮舞著手裡的法杖,跳起了極具神秘特色的薩滿祭祀之舞。
他一舉手一投足都踩著鼓樂的節拍,繞著祭壇,麵向圍觀百姓們舞動。不多會兒,周圍靜立的一圈兒頭戴麵具的祭司們也開始跟著他的動作跳起來,隻是行止間有些僵硬,看上去有些違和。
見到此番情景,太後眼睛一亮,直起身子,連世宗的表情都專注起來。
又過了不多時,站在前排的一圈百姓們表情迷迷噔噔,竟是繞著耶撒大巫師,與那些祭司們一樣,動作僵硬的跳起來,仿佛一群被人操縱的提線木偶。
見此情景,滿場百姓嘩然,議論紛紛。人群中有聽說過薩滿教的人喊了一句“神降”,待周圍人問清‘神降’之意就是‘神明降臨到凡人肉身,以賜福凡人’,立刻引起了一片驚歎聲。一傳十,十傳百,隨之舞動的人更多了。
眼看局麵快要失控,還是禁衛軍將人群遠遠隔開,才沒有波及更多人加入耶撒大巫師的隊伍。
太後見狀,眼裡閃過喜意,朗聲感歎道:“這是大神降!竟然是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大神降!我大金國運必定昌隆!”
世宗頷首,冷硬的臉上首次露出一抹極為明顯的笑容。
見到兩人激動的表情,歐陽慧茹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竅。
所謂的‘神降’,不過是巫師舞蹈的動作和有節奏的鼓樂把圍觀的群眾催眠了而已。被催眠的人數眾多就是‘大神降’,這也要看催眠者功力來說的。這個耶撒大巫師有些本事。
在充滿傳奇色彩的祭祀儀式過後,百姓們已經歎服,再由皇太後和世宗出麵,宣布皇室將捐贈出大量財物以賑濟災民,立刻引來了眾人跟風,下至平頭百姓,上至皇親國戚,無不慷慨解囊。
由於歐陽慧茹安排得當,派遣專人維持秩序,收受善款,現場雖然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卻井然有序,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事後清點善款,其巨大的數額令世宗和太後瞠目結舌。有了這麼多的錢財和物資,莫說賑濟災區,哪怕是重建一個災區,也是綽綽有餘。
更幸運的是,祈雨儀式僅僅過了兩天,西南旱區忽然天將甘霖,災區民眾淋著雨,遠遠朝著上京方向叩首不止,口裡三呼‘萬歲’,久久不肯停歇。而薩滿教,則悄然間在上京流傳開來,短短時日便教徒甚眾。
這一切的幕後功臣,太子妃殿下,受到了世宗皇帝和太後的高度讚譽,對其更是寵愛有加。至此,太子妃不論在宮中,還是在上京貴族圈裡,都是風頭無兩的人物,聰慧賢德之名廣為流傳。而原劇中本該享受這一切的江映月,除了被擢升為三品女史外,依然默默無名的混跡在世宗身邊,尋找著往上攀爬,深入大金權力中心的機會。
☆、圍場巧遇
祈雨和募款儀式的大獲成功乃是預料當中,並沒有令歐陽慧茹得意忘形。萬裡長征,她還才走出第一步呢!待到兩日後西南天降大雨,旱情有所緩解的消息傳來,她心中才微微一驚,大呼幸運。
真是踩了狗屎運!姐終於被劇情大神金手指了一把,不容易啊!
歐陽慧茹感歎完,心弦卻繃的更緊。江映月此次沒有成功,絕不會氣餒,憑她堅韌的心性,一次失敗,隻會刺激的她更加奮進。
劇本中記載著,她兩次救過世宗性命,並因此讓世宗對她生情,彌足深陷,將她從一個小小女史擢升為一品女官,又力排眾議,破例晉封她為皇貴妃,升職的速度比坐火箭筒還快。
這兩次救命之恩,一次是圍獵當中替世宗擋箭,一次是世宗感染時疫,生命垂危之際冒死進獻土方。夠狗血,夠惡俗吧?
歐陽慧茹當時看劇本時,被雷的一顫一顫的,對著電腦屏幕笑的前仰後合,如今回頭再看,卻是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穿了,現在不是拍戲,是真刀真槍的實乾,她若要搶江映月的風頭,可得冒生命的危險!一個搞不好,她彆說逆襲,很可能就提前炮灰掉了。
真傷腦筋啊!歐陽慧茹獨自一人躺在書房內豪華的貴妃椅上,痛苦的扶額。算了!反正鬥不過也就是一死,還會死的很淒慘,相比較而言,一箭穿心和病死就舒服的多了,死相也比人彘好看!拚了!
做完心理建設,歐陽慧茹打起精神,繼續製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下一場戲的情節是‘圍獵時世宗遭到刺殺,江映月冒死替世宗擋箭’。
歐陽慧茹拿著一張宣紙,看著宣紙上的這排簡體字,蹙眉沉思:世宗一生受到刺殺無數,身邊總帶著一群武功高強的侍衛保護,那麼多大男人,偏還就讓江映月一個弱女子找到了保駕的機會?本該一箭穿心,偏就錯過了要害,沒能要了江映月的命?這一切,說是巧合,歐陽慧茹打死也不信。
這次刺殺,十有八·九是江映月事先安排的,死幾個人,代價是取得世宗的信任,這筆買賣於自小接受皇女培訓,視人命如草芥的江映月而言,實在是劃算。
若要問她既然有本事潛伏到世宗身邊,卻又為何不乾脆暗殺了世宗,為父報仇?答案很簡單,且不說她能不能一舉成功,會不會暴露出其弟劉文清的身份,單論他們複辟大周的野心,世宗的死就不符合他們的利益。他們沒有權勢,沒有地位,有的隻是兩三死士,若要複國,手頭這點勢力,完全不夠看。
且,世宗繼位以來,政治清明,社會穩定,百姓安居樂業,比之大周統治時期,日子好過的多,大金皇室的威望也因此而日漸高漲。若他們暗殺了世宗,攪亂了大金政局,再高舉複辟大旗,響應者一定不多,反倒會受到大金鐵騎圍剿,全軍覆沒。
此路不通,要複國,隻能另辟蹊徑,從內部掏空大金政權。正所謂‘千裡之堤潰於蟻穴’,讓大金皇權從內部崩塌,而他們暗中發展部眾,一點點攝取權利,直至改朝換代,這才是江映月所追求的結果。
所以,他們姐弟倆才會分彆潛伏到世宗和太子身邊。一個是大金現在的皇帝,一個是大金未來的皇帝,控製了這兩人,大金還不被他們拽進手心?當真是好算計!
對姐弟倆的意圖做了一番猜測,歐陽慧茹回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圍獵’兩個字上。
秋天正是打獵的好時節,她仿佛聽太後說過,半月後皇家將舉行一次大型圍獵活動,這出戲,莫不是也快要上演了吧?
以江映月急於上位的心態,一擊不成,很可能會這樣安排,看來,她也得提前準備一番,有備無患。
想到這裡,歐陽慧茹拿起毛筆,將紙上的一行字塗成一團漆黑的墨跡,攢成個紙球,隨手扔到一邊。至於世宗感染時疫,她實在分析不出會在何時發生,隻能從現在開始多看些有關的醫書。
時疫在古代不是一種病,而是很多病的總稱,傷寒,天花,鼠疫,瘟疫……都可以統稱為時疫。
排除掉鼠疫和瘟疫兩種,世宗最有可能患上的是傷寒和天花。
若是傷寒,很可能是由於溫度變化,細菌滋生引起,那麼發病期大概是在冬春或春夏交替之際,離現在也就半年時間;若是天花,則不定了,按劇本的時間鏈條來看,也許圍獵過後,轉眼就發作了。但不管是什麼時候,她都不能放鬆警惕,得隨時做好準備。
心裡大概有了個底,歐陽慧茹把學習騎射提上了日程。若想圍獵時牢牢跟緊世宗,搶走江映月保駕的鏡頭,不會騎射是萬萬不行的。
歐陽慧茹是個行動派,有了想法,立刻就要付諸行動。她第二日便去了慈寧宮,向太後表達了自己想學習騎射,西山圍獵時與太子同場競技的美好願望。
女真人,不論男女,都善於騎射,打獵更是他們最喜愛的日常活動之一。太後以前還擔心歐陽慧茹是漢人,排斥女子尚武,難以融入這樣的皇室活動,於夫妻感情和她太子妃之位有礙,見她主動求來,心中不知有多高興,立刻給她指派了一名教習騎射的師傅,並賜了她一匹性格溫順的寶馬。
有了太後的大力支持,歐陽慧茹‘毓慶宮——慈寧宮’兩點一線的生活終於又增加了一個新內容,變成了‘毓慶宮——慈寧宮——圍場’三點一線。
前世由於拍戲需要,歐陽慧茹本就學過騎馬,騎術還很不錯。是以,與自己的馬兒混熟後,她催馬慢走一圈,找到感覺後就能滿場飛奔,令騎射師傅非常意外,立刻改變教學計劃,專門教她原地射箭和馬上射箭兩項。
射箭需要力量,技巧和天賦,三者缺一不可。歐陽慧茹聰慧過人,學什麼都快,還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但偏偏學起射箭來,資質愚鈍的可以,直讓教導她的騎射師傅束手無策。
這日,歐陽慧茹準時來到馬場報道,一來就拿起自己慣用的弓箭,背著箭筒,對著十米外的箭靶埋頭苦練起來。
她表情非常認真,眼神也極為專注,姿勢更是擺的有模有樣。
咻咻’,一陣破空聲響起,十箭接連射出,歐陽慧茹放下挽弓的手,臉上還殘留著剛才射箭時留下的霸氣表情,身體站的筆直,背部繃的筆挺,高手範兒十足。
鏡頭拉遠,十米外的箭靶上光禿禿的一片,它周圍四處散落著脫靶的箭矢,騎射師傅正彎著腰,滿頭黑線,任勞任怨的替她拾箭。
歐陽慧茹筆直的腰杆立馬佝僂下去,粉唇高高撅起,臉上露出挫敗的表情,一旁的秦嬤嬤和小雨見了,連忙給她打氣。
前來圍場檢視戰馬的世宗正好看見這滑稽的一幕,遠遠停住腳步,鎖定歐陽慧茹頹廢的身影,漆黑的雙眸浮上幾許深深的笑意。
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有趣兒呢?世宗暗忖。
跟隨在世宗身後的江映月,看見歐陽慧茹慘不忍睹的箭術,垂頭,嘴角不著痕跡的上鉤,心中暗諷:聰慧過人的太子妃也有這樣不堪的時候,還被完顏不破撞見,真是不幸啊!
歐陽慧茹沒有察覺世宗一行的到來,盯著手裡的弓箭咬唇自忖:你大爺的,姐這麼聰明,學什麼都是三分鐘上手,怎麼可能獨獨射箭就不行了呢?一定是這把弓不稱手的緣故!換一把!
如此一想,她泄憤似地將手裡的弓遠遠扔出去。
看見歐陽慧茹的動作,江映月眼眸一亮,唇角的諷笑更深,幸災樂禍的暗忖:女真人還未建國前都是靠遊獵為生,弓箭就是他們生存的必備工具,之於他們有著特殊的意義,平日非常珍視。歐陽慧茹如此不愛惜弓箭,定會遭到完顏不破反感。
世宗現在的確滿臉不虞,眉頭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往前走了幾步欲上前訓斥,又堪堪停住腳步。無它,遠處的歐陽慧茹正滿臉心疼的朝弓箭跑去,將丟棄的弓箭抱進懷裡,拿袖子不停擦拭,珍愛非常。
看見歐陽慧茹前後反差如此大的行為,江映月愕然,暗罵道:這女人怎麼這麼善變!扔就扔了,還撿回來乾什麼?
事實上,歐陽慧茹一把弓扔掉就後悔了。
這可是她在千百把弓箭中一眼就相中的,不但做工比彆的弓精致,弓柄上還被她特意刻上了自己前世的簽名以示所有權。那簽名是她找書法大師專門為自己設計的,字跡遒勁有力,龍飛鳳舞,刻在柄上也是為了悼念自己身為天後的榮光。
她是個相當情緒化的人,如此有紀念意義的弓箭,她當然舍不得真的丟掉,剛才也隻是為了發泄心中苦悶罷了。
苦悶發泄完了,她又來了精神,臉上的挫敗一掃而空,接過師傅遞來的箭矢,抬手拉弦,對著遠處的箭靶再次‘咻咻’的練起來。
這次,她依然射的十分歡暢,箭靶上依然空空如也,而站在一旁圍觀的騎射師傅,秦嬤嬤和小雨,臉上都帶著司空見慣的淡定表情。
將她一係列動作看在眼裡,世宗忽而低笑起來,笑聲極為愉悅。這太子妃真是孩子氣,單純可愛的緊,難怪太後那麼喜歡!他好笑的暗忖。
看不見世宗表情,但能從世宗的笑聲中體會到他愉快的心情,江映月朝遠處兀自練箭的歐陽慧茹看去,眼裡閃過一抹刻骨的仇恨。
☆、越發喜愛
歐陽慧茹對著十米外的箭靶練的極為歡暢,一箭接一箭的射出,不帶停歇,看似出手利索,實則箭箭脫靶,慘不忍睹。
世宗實在看不下去了,負手,大步上前,走到近前開口說道:“箭可不是這樣射的!”
乍聞世宗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歐陽慧茹等人一驚,齊齊轉頭朝他看去。
“兒媳見過父皇,父皇萬安。”歐陽慧茹帶著眾人行禮,手中依然緊緊拽著自己的弓,臉上的表情還殘留著方才箭箭脫靶時的挫敗,看著委屈極了。
世宗莞爾,伸手虛扶她一下,“太子妃起來吧,”待歐陽慧茹起身,他繼續接口道:“射箭可不是你那樣射的。雙腳叉開,身體繃直,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右手拇指扣弦,食指搭在拇指上,輕抬箭尾,瞄準靶心後鬆開弓弦既可。你照著做試試。”
歐陽慧茹並沒有彆人見到世宗時的戰戰兢兢,大方直視他深邃的眼眸,非常老實的回答道:“可是,騎射師傅也是這樣教兒媳的,兒媳也依言照著做的,但就是射不中箭靶。”
你那樣也叫照著做?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樣兒!想罷,世宗再次低笑起來,轉頭朝隨侍命令道:“拿朕的弓來。”
兩名隨侍躬身應諾,朝不遠處的器械庫跑去,很快就抬來一把體型巨大,造型古樸的牛角弓。從隨侍們吃力的表情和緩慢的步伐來看,這把弓相當沉重。
歐陽慧茹睜圓一雙美目,眸子亮晶晶的盯著這把弓感歎道:“原來這把弓是父皇的啊!難怪掛的那樣高,兒媳是夠不著,不然就選它了,用著霸氣!”
世宗再次被她逗的莞爾。不知怎得,對著太子妃,他的心情總是非常愉悅。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那麼大方自然,有話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對他的態度也不似彆人那般小心翼翼,讓他感覺非常輕鬆。
“就算讓你夠著,你也拿不動。不說弓弦150石的張力,單是弓本身的重量就有100多斤。你這小胳膊小腿兒可奈何不了。”這把是他慣用的弓,放在器械庫裡,並沒有禁止彆人使用,但,除他之外,還從來沒人成功拉開過。
世宗說完,瞥見歐陽慧茹當真去揉捏自己細瘦的胳膊,再朝牛角弓比劃一下,露出個咋舌的驚歎表情來,他再次忍不住低笑出聲。這孩子,心裡想什麼,臉上絲毫不加掩飾,當真有趣!
三番兩次聽見世宗低沉的笑聲,站在他身後的江映月麵上不顯,心中卻極為驚駭:這是第幾次聽見完顏不破笑出聲來了?她隨侍完顏不破身邊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心情這樣愉悅。不,好似遇見歐陽慧茹,他的心情就總是很好,笑容也比平常多了許多倍,太後亦然。歐陽慧茹真是好本事!
那邊,江映月的危機感逐漸濃重,想著得找機會快點取得世宗的信任;這邊,世宗已經輕鬆的舉起弓,扣箭,挽弦,準備擊發了。
他眼神專注,表情肅穆,瞄準十米外的箭靶後,忽而放開拉弦的拇指,搭在弦上的箭矢順勢疾射而出,半秒鐘後,‘咚’的一聲釘在箭靶正中的紅色圓點上,又穿靶而過,紮進靶後百米外的一根樹乾上,徒留空蕩蕩的箭靶因承受不住箭矢射穿的狂猛力道,劇烈的來回擺動。
圍場內靜悄悄一片,眾人都被世宗迅猛如閃電的一箭給震懾住了,連呼吸都收斂起來,心中驚駭難言。傳說中世宗武藝高強,驍勇善戰,上了戰場宛若殺神,今兒他們終於見識了一把。
不愧是開國皇帝啊!這一手可比那些武俠片靠譜多了!歐陽慧茹心中驚歎,忍不住拍手連連叫好,“射的好!父皇威武!再來一次!”
眾人跟著鼓掌叫好,卻沒人敢像太子妃那般大膽,要求世宗‘再來一次’。
世宗放下弓,朗聲一笑,“朕隻是給你做的示範。朕的姿勢你看清了嗎?過來,射一次給朕看。”
歐陽慧茹叫好的聲音戛然而止,興高采烈的表情瞬間轉為如喪考妣,耷拉著肩膀,可憐巴巴的討好道:“兒媳隻顧著瞻仰父皇的風采,忘了觀摩您的姿勢,您再射一次吧?兒媳一定認真學!”
這樣坦率而又大膽的話,也就歐陽慧茹這不分尊卑貴賤的現代芯子能說的出來,偏世宗還不以為意,無奈的搖搖頭,再次舉弓,當真又射了一箭。
箭矢再次穿靶而過,劈開樹乾上原先那支箭的箭身,取而代之。百步穿楊也莫過於此!
“這回可看清了?”世宗轉頭,語氣甚為溫和的向歐陽慧茹問道,臉上帶著三分無奈,七分寵溺。
歐陽慧茹肯定的點頭道:“恩,看清了。”
世宗讓開位置,揮手示意她上前。
歐陽慧茹走上前,閉眼,回憶世宗的一舉一動,再睜開眼時,身體跟隨思維,擺出一個標準的射箭姿勢,搭箭,挽弓,放弦,箭矢疾射而出,卻再次擦靶而過。
沒出錯啊!怎麼會這樣?歐陽慧茹徹底蔫了,持弓的手無力的耷拉下來。
世宗皺眉,拿著一支箭矢走上前,站到她身後,低沉的命令道:“舉起弓。”
性·感渾厚的男性嗓音在耳邊響起,歐陽慧茹耳尖顫了顫,不自覺舉起弓。
世宗俯身,以半抱的姿勢,替她將箭矢安在弦上,捏起她扣在拇指上的食指,低聲道:“食指不要緊扣拇指,留出足夠的空間放置箭尾,扣的緊了,會乾擾箭矢的射程和方向。”
歐陽慧茹恍然大悟,連忙照做,還乖巧的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點頭間,簡單紮成一束馬尾的青絲擦過世宗的下巴,癢癢的,還帶著股濃鬱卻清冽的百合香氣。香氣繚繞,撲麵而來,令人遐思,世宗心神顫動了一下,恍然間發現,太子妃的身體那樣馨香柔軟,太子妃玉白的食指,還被他捏在手裡,柔若無骨,觸感好到極致。
他心中微動,幽深的眸子暗沉了一瞬,麵上卻絲毫不顯,極其自然的放開對太子妃的懷抱,退離兩步,負手站立,聲音略微粗嘎的開口,“若覺得自己已經瞄準靶心了,便立刻鬆弦,切莫猶豫不決。”
歐陽慧茹頷首,屏住呼吸,瞄準前麵的箭靶,待感覺箭頭已經指向箭靶的紅色圓心時,立刻放開扣弦的拇指,箭‘嗖’的一聲奔離弓弦,投入了箭靶的懷抱,紮在大概表示八環的位置上。
歐陽慧茹定睛,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脫靶,長長籲了口氣,回頭,眼巴巴的看向世宗,雙眸閃閃發亮,額頭上明晃晃的標注了三個字——求表揚。
被這樣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殷殷切切的凝視著,世宗心口一鬆,轉眼便拋開了適才怪異的感覺,毫不吝嗇的誇獎道:“好!太子妃好悟性!照此下去,不多日就能練出一身好箭術!”
聞聽世宗的肯定,歐陽慧茹一掃連日來的挫敗,燦然一笑,回頭又專注的練起來。
那一笑,十分明媚,十分純淨,宛如花朵綻放般嬌豔,令世宗迷了眼,有片刻失神,但他心性堅定,隻瞬間就恢複了常態。
將怪異的感覺壓進心底,世宗上前幾步,站在歐陽慧茹身側,專心看她練習,偶有失誤,便指正一番。
有世宗手把手的教導,歐陽慧茹進步飛速,後麵接連幾箭都射在了靶上,有一箭甚至快要接近靶心。
看著被自己射的如刺蝟般的箭靶,歐陽慧茹自得的暗忖:果然不是姐的問題,是騎射師傅不行。若早像世宗皇帝這樣手把手的教,姐的箭術何至於此!
騎射師傅真是冤枉,歐陽慧茹貴為太子妃,給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敢近身教學,更何論手把手教了?
終於在20多箭之後,有一箭正中靶心,歐陽慧茹停手,略做休息,笑著看向世宗皇帝,語帶自得的問道,“父皇,兒媳學的怎樣?”
世宗笑容寵溺,頷首道:“不錯,進步很快。”
歐陽慧茹眼珠子一轉,語氣變得極為諂媚,“待兒媳再練上幾日,百步穿楊也不無可能,父皇圍獵時便帶上兒媳一個。父皇箭術了得,隨意漏幾個獵物給兒媳也儘夠了,到時,兒媳鞣了好皮子,給您做件背心。”讓我跟吧,不跟著你,怎麼搶鏡?
百步穿楊?世宗轉眼去看歐陽慧茹滿是諂媚笑容的小臉,又瞅瞅她的小胳膊小腿兒,朗聲大笑起來,邊笑邊道:“好,難得太子妃有這個孝心,朕便等著太子妃的背心了。”
世宗笑完,越看歐陽慧茹越是喜歡,心中暗忖:幸好你還有些自知之明,隻許諾了一件背心,若是許了朕大氅,看你到哪裡去弄那許多獵物?性子這般可愛率真,難怪丞相溺愛,若是朕的女兒,朕也得如珠如寶的捧著,護著。不過,做了朕的兒媳,也沒差!
歐陽慧茹並沒有注意到世宗眼裡對她的寵溺,自顧為得了他允諾,可以跟隨其左右而暗自歡喜。跟緊了世宗,何愁沒有攪亂劇情的機會?至於擋箭,她還得再合計合計,生命寶貴啊,她可沒有江映月的金手指。
江映月對世宗的情緒觀察入微,自然發現了他對歐陽慧茹日益加深的喜愛。雖然這份喜愛並無礙於她的計劃,但她一見歐陽家的人,便會被勾起國破家亡的仇恨,隻想親手毀掉歐陽慧茹,將她狠狠踩在腳下,看她還如何春風得意。
心中暗恨,江映月眸子一暗,忖道:若要為皇弟鋪路,助皇弟達成心願,她唯有借勢上位,這勢自然就是完顏不破,她得想個法子,儘快取得完顏不破的信任,讓完顏不破對她另眼相看。西山圍獵就是一個大好機會,這次,豁出一切,她也要取得成功。
☆、西山圍獵
因為西山圍獵,歐陽慧茹和江映月兩人都沒閒著,各自緊張籌備著。
歐陽慧茹依舊每天勤練箭術,世宗隻要有時間,便會去親自指導一番,兩人關係越發親近,相處起來,和平常百姓家的父女無異。太子偶爾聽聞歐陽慧茹說起世宗親自教導她箭術的事,一時好奇,跑去圍場觀看,見到世宗對歐陽慧茹的包容和寵溺,也暗自心驚。
哪怕他身為世宗的親生兒子,又貴為太子,世宗在麵對他時,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和顏悅色。他這個太子妃,本事不小啊!
太子對歐陽慧茹的價值又看重了幾分,在人前,夫妻和睦的表麵功夫做的更加到位。
期間,江映月與劉文清借著太子帶來的便利,在宮中秘密接頭了兩次,諸般計劃都一一部署下去,隻等著圍獵開始。
這日,秋高氣爽,陽光普照,偶有秋風纏繞,帶來幾絲涼爽和馥鬱的花草香,這樣怡人的天氣,十分適合出遊打獵。
世宗見天氣難得,大手一揮,宣布圍獵開始。被點到名隨侍的大臣和皇親國戚們在世宗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往西山開撥。
西山圍場內,先行趕到的禁衛軍們早已為他們搭好了落腳地,一行人找到各自的帳篷,略為休整片刻,便齊齊趕到圍場中間的開闊地集合。
按慣例,隻有在世宗皇帝射出第一箭之後,圍獵活動才算是正式開始,眾人正等待著世宗皇帝開弓。
歐陽慧茹穿著一身火紅的獵裝,頭發高高挽成馬尾,身背弓箭,筆直的站在女眷當中,顯得英姿颯爽,朝氣蓬勃。
她抬眼,頻頻朝世宗緊閉的帳門看去,對世宗的開場表演非常期待。
世宗不日前露的那一手‘雙箭連珠’她還曆曆在目,這樣神乎其神的箭術,不是拍電影做的特效,而是真真實實在她麵前上演,叫她如何能夠不震撼?那兩箭之後,世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間從炮灰上升到了‘神人’的境界。
不過,當她瞥見守在世宗營帳門口的江映月時,臉上的興致勃勃瞬間消減下去,眸子一閃,心中堅定的忖道:對那些將神推下神壇的謀逆者,她是絕不會縱容的!
暗下決心今次一定要攪亂江映月的陰謀,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歐陽慧茹回神後才發現,有人正眼含熱切的盯著她,貌似已經盯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她朝對方看去,隻見一名50歲上下,做文官打扮,留有胡須,相貌儒雅卻眼含精光的男人正灼灼的看著她,表情略顯激動。
對方眼裡的慈愛和思念毫不掩飾,且站在文官的最前列,受眾臣吹捧,一看就是身份極高之人。歐陽慧茹眼珠子一轉,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人一定是她的父親——歐陽靖宇。
劇本中記載:歐陽靖宇是個十分護犢子,十分溺愛女兒的好父親,正是因為他把歐陽慧茹保護的太好了,歐陽慧茹的性子才會那樣魯莽天真。
想到這裡,幾乎是條件反射,歐陽慧茹立馬把自己代入了乖女兒的角色,遠遠對著歐陽靖宇揮動雙手,麵上笑容燦爛,用口型叫了一聲‘爹’。
不要鄙視她認爹認的這樣乾脆,人家可是她在這個異世最後的依仗。哪怕太後和世宗再喜歡她,待她找到機會離了太子,唯獨歐陽靖宇會毫無保留的接納她,保護她。為了活命,莫說爹,讓她叫對方一聲爺爺,她也甘願。
見到女兒一如既往率真的舉動,歐陽靖宇嚴肅刻板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些笑容,腳甚至無知無覺的朝她的方向挪動了兩步,待反應過來後才堪堪停住,微不可見的朝她點了一下頭。
歐陽慧茹見到對方的真情流露,再次甜甜一笑,笑容瞬間治愈了歐陽丞相因掛念女兒而過度糾結的心靈。
世宗掀開帳簾,打眼就看見站在女眷當中,不停舞動雙手,笑的陽光燦爛的太子妃。她仿似會發光般,哪怕隱在人群之中,那熠熠生輝的身影依舊令人第一眼就能發現。
朝太子妃招手的方向看去,見到神情激動的歐陽靖宇,世宗恍然:原來是父女重逢。太子妃與丞相真是感情深厚!
心中感歎,世宗莞爾一笑,加快了腳步,朝人群中走去。
見到皇帝到來,除了太後依然站著,眾人齊齊拜倒,口稱萬歲。
世宗從人群自動讓開的一條通道穿過,徑直走到最前列,在太後身邊站定,揮手朗聲叫道:“平身。”
眾人齊聲謝恩,站直後眼含期待的看向他,等候他射出今日圍獵的第一箭。
太後看向世宗,微笑著開口,“時辰已到,皇上開弓吧?”
世宗點頭,接過身後侍從遞上的一把金黃色巨弓。這把弓,比他當日在圍場使用的那把牛角弓更龐大,分量更重。弓一上手,世宗臂膀上本就強健的肌肉瞬間勃發起來,透過薄薄的衣料,顯出肌理起伏的優美線條,看著極具張力。
這弓少說也有150斤!歐陽慧茹盯著世宗肌肉勃發的左臂,心中驚異的忖道。
世宗拿起弓後,侍從隨後又遞上一支金黃色的箭矢。這支箭明顯是為了這把弓特意打造的,比普通的箭更長,更重,箭頭銳利,寒光閃爍。
見世宗準備好了,四名侍衛抬出一個籠子,籠子裡困著一頭體型健壯的雄鹿。雄鹿被養的很好,腿上肌肉十分發達,皮毛也油光水亮,在籠子裡不停踢蹬,跳躍,精神奕奕。它勁道凶猛,四個彪壯的侍衛全力壓製著,還差點幾次被它踢翻籠子,逃出生天。
看見這頭雄鹿,歐陽慧茹對世宗開場表演的期待達到了頂峰。‘逐鹿,逐鹿’,這才是真正的鹿!健壯有力,一看就知道速度迅猛,哪兒像彆的皇帝獵場開弓那樣,隨意找頭體弱的小鹿或雌鹿充數,以顯示自己的武功。真正的高手,是不屑於作假的!
早已被世宗高超的箭術所折服,歐陽慧茹絲毫沒有發現,她對世宗的追捧,和她現代那些粉絲們如出一轍。
世宗持弓的手低垂著,箭鬆鬆搭在弦上,朝守在籠邊的侍衛點頭。侍衛們會意,打開籠門,放雄鹿逃生。
雄鹿閃電一樣竄出來,朝遠處的森林飛奔而去,轉瞬就奔出老遠。
世宗銳利如鷹的雙眸鎖定雄鹿奔馳的身影,持弓的手依然低垂著,沒有射殺它的意圖,任由它逐漸接近茂密的叢林。
歐陽慧茹屏住呼吸,雙眼圓睜,心中的緊張和期待升至最高點,頂的她胸口發悶。高手就是有範兒啊!不到最後時刻絕不出手!
還不待她感歎完,雄鹿已經奔到森林邊緣,僅一步就要隱入樹叢,逃出生天。
世宗終於動了,舉起持弓的手,拉弦,瞄準,放箭,四個動作一氣嗬成,待他緩緩放下弓箭,遠處的雄鹿已經轟然倒地,四蹄踢蹬了幾下便沒了生息,脖頸上赫然插著一支金黃色的箭,在陽光下閃著點點寒光。
“好箭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