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親近
太後能不能請得耶撒大巫師出山,世宗心裡也沒有底,為萬全起見,他回到乾清殿後立刻開始擬定皇榜,皇榜中提及的賞賜非常豐厚,不但有金銀財帛,良田萬頃,若是家中誰有功名在身,還可加官進爵,福澤子孫。皇榜字裡行間,句句昭示著世宗對太子妃的重視。
江映月站在世宗身後,盯著他大筆揮就這份令人眼紅心跳的皇榜,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待視線觸及世宗手邊擢升自己為一品女官的文書,又立刻柔和了眼神。
世宗擬完皇榜後再三檢視,確定沒有問題才放下禦筆,習慣性的問道,“太子妃可醒了?”
世宗每日都要去探望太子妃多次,哪怕是在辦公,若是想起,也會時不時詢問太子妃的病情,跟隨了世宗十幾年的總管太監也是個精明的,特意派了人去毓慶宮蹲點,每隔一盞茶功夫便來回報情況,以防皇上突然詢問。
這會兒見皇上果然問到,總管太監連忙上前一步,躬身答話:“回皇上,太後領了耶撒大巫師去看望太子妃,這會兒大巫師正給太子妃祈福呢,想必不久就能醒了。”
“哦?大巫師已經來了?”沒想到太後竟能這麼快說服耶撒,世宗有些意外,繼而麵露喜色,急忙起身往毓慶宮趕。
江映月眼裡滑過驚異,立刻斂了神色,快步跟上。
世宗走近太子妃寢殿,遠遠就看見耶撒大巫師陪同太後從殿內出來,連忙加快步伐迎上前,欲詢問情況。
“耶撒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耶撒麵帶笑容,先行給世宗躬身行禮。
“皇舅免禮,這次有勞皇舅了,太子妃您看過了嗎?情況如何?”世宗伸手扶起耶撒,語氣略帶幾分急迫的問。
耶撒微微一笑,伸手朝殿內指去,“已經大好!皇上您自去看看吧。”
太子妃能這麼快振作起來,且迅速自救,短短一盞茶功夫便給自己降了體溫,他和太後看過都很是驚奇,出殿後不約而同的感歎:果然是化忌星,自能克化災厄呀!
世宗聞言,冷峻的麵容立時便露了三分笑意,克製住心中的急切,朝耶撒頷首,語氣極為誠懇的說道,“這次多虧皇舅出手,朕感激不儘。”言辭中視太子妃為自己所有物的態度半點不加掩飾。
耶撒擺手,語帶笑意的回道:“皇上哪裡話,這是耶撒的本份。再者,太子妃能夠大好,全靠她意誌堅強,耶撒並沒有出多少力。”不過指點一二罷了,若太子妃沒那個悟性也是枉然。
太後瞥見世宗眼裡暗藏的急切,心中無奈,卻也沒了阻撓兩人的想法,適時開口打斷二人,“好了,太子妃如今很清醒,皇上操心了這麼多天,快進去看看吧。”
世宗也不推辭,朝兩人頷首後乾脆的進去了。
太後盯著他龍行虎步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但真要接受,她還需費些時日。且,兩人的事若處理不當,定會掀起軒然大波,讓她如何能夠不操心?
世宗離得寢殿近了,意外的聽見裡麵傳出一陣歡聲笑語,太子妃如銀鈴般‘咯咯’的笑聲是唯一入得他耳的聲音,撩撥的他心頭發癢,酥麻不已,半月來的焦躁和抑鬱瞬間在這動聽的笑聲中消散,隻餘滿滿的舒暢和歡愉,他的小丫頭終於又回來了!
冷硬的麵容立時柔和下來,世宗薄唇上揚,快走幾步,用手勢示意門口負責通傳的太監們免了行禮問安,負手,靜靜的站著,凝視太子妃動人的笑顏,眼裡極快的滑過安心,癡迷,眷戀,占有等複雜難言的情緒。
“呀,奴婢見過皇上,皇上萬安!”將宮中半月來的大小消息事無巨細報告給自家小姐知道,小雨回頭去給小姐倒熱水潤喉,這才發現門邊靜靜站立的明**身影,連忙跪下請安。
秦嬤嬤聞聽動靜,回過頭來也被唬了一跳,連忙也跟著跪到小雨身旁。
皇上來了多久了?幸好咱隻是閒聊,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小雨和秦嬤嬤埋著頭,不約而同的暗忖。
“起來吧!”看在兩人逗的小丫頭合不攏嘴的情況下,世宗語氣非常溫和。
歐陽慧茹這是頭回清醒著看見世宗。雖然世宗每天都來看她,但她當時昏昏沉沉的,又覺得生無可戀,百無聊賴,萬事都不上心,自然不去在意。但如今回頭想來,世宗每每在她床前殷殷勸解,拍撫著她的脊背哄她入睡,替她驅趕夢魘,又是遣醫又是送藥,整日裡除了處理政務就是來毓慶宮照顧她,說是忙得衣不解帶也毫不誇張。
這樁樁件件都足夠歐陽慧茹銘感五內,更何況在經曆刺殺事件,被世宗所救後,世宗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那是蹭蹭的往上漲,儼然成了她的保護神。原本那些刻意討好,抱大腿的小心思都被她淡忘了,再見這人,隻覺得親近的不得了,簡直讓她想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好好報答對方!
“父皇!”心裡繞了這麼多彎彎,歐陽慧茹感從心來,已是紅了眼眶,軟軟的呼喚一聲後便自然的朝世宗伸出雙手,彷如一個迷途返還的小娃娃,急需人擁抱安撫。
看見她好不容易清亮起來的眸子又被水汽沾染,雖然有種朦朧的美感,卻讓世宗心裡一痛,想也沒想便疾步上前,自然的坐到她床沿,伸手將她抱了個滿懷。
半月來,每每歐陽慧茹從噩夢中驚醒,世宗都會抱著她好好拍撫安慰一番,因此,人一摟進懷中,他便自然而然的用大掌一下一下捋著她的脊背,語帶心疼的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剛才還好好的,見著朕一來就哭上了?可是誰讓你不順心了?”
世宗問到最後一句已是變了臉色,連語氣都含了三分暴戾。這個時候給小丫頭添堵,無疑於觸了他的逆鱗,不可饒恕。
歐陽慧茹頭埋在世宗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和隱含維護之情的問話,心裡偎貼的不行,抬起頭來,睫毛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期期艾艾的開口,“不是。沒啥不順心,就是想父皇了。”說完,她尷尬的紅了臉,這種‘乍見親人,久彆重逢’的激動感是怎麼回事?她隻是病了一場,又不是走失了再被找回來!
其實,說是走失也不誇張,她整整半個月魂不附體,迷迷噔噔的,可不就是走失了麼?清醒過來後看見自己最親近的人,難免激動一些。在歐陽慧茹心目中,世宗已經不知不覺占據了她內心最重要的位置,偏她還混混沌沌不自知,一心想著保命。
世宗聞言怔楞了一瞬,忽而低笑起來,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淚珠,恨不能將她好好抱一抱,搖一搖,再狠狠親上兩口。還是這樣的小丫頭好!可憐可愛,甜美動人,令他神魂顛倒!
心裡一動,他果真緊了緊摟抱小丫頭的手,左右搖晃,動作溫柔愛憐的不行,眼裡閃過幾絲掙紮,半晌後還是放棄了親吻她的念頭,隻沙啞著嗓子問,“朕天天都來,上午還來了一趟,你怎麼這麼快就想了?”
歐陽慧茹咧嘴,甜甜一笑,態度毫不扭捏,自然而真摯,“就是想了,總覺得很久很久沒見著父皇一樣!一見父皇,兒媳就開心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世宗被小丫頭直白的表達取悅了,但是,若能省了‘兒媳’兩個字,他會更加開懷。罷了,還不是時候,總要等小丫頭心甘情願才行,不然,難免嚇著她!
世宗心中暗歎,伸手揉了揉她一頭順滑的青絲,心中的滿足筆墨難以形容。
這半個月,世宗照顧太子妃都是親力親為,抱著她安撫夢魘後的恐懼是常事,旁人隻道他感懷太子妃的救駕之恩,拿太子妃當親生女兒看待,並沒有想歪。
可這情形看在江映月眼裡卻處處透著詭異,她垂頭思忖,若有所覺,再要細想卻又沒了那神光一現的靈感,不得不放棄。
兩人抱著好一番親近,各自心裡都感覺相當滿足,不想歐陽慧茹突然推開世宗,拿起他的大掌前後翻看,一臉的愧色。
世宗低笑,抽回大掌,捏捏她鼻頭,戲謔道:“果然是被嚇糊塗了,朕傷的是左手。”說完伸出左手,上麵虎口處豁然有一道粉紅色的傷疤,顯是剛脫痂不久。
“父皇,對不起,兒媳魯莽了。下回不用您交代,兒媳有多遠躲多遠!”撫過疤痕,歐陽慧茹滿臉愧疚的保證道。她算是看明白了,當時她那樣的做法純屬找死,套一句演藝圈的流行話:很傻很天真!
世宗輕笑,欣慰的拍拍她腦袋,柔聲勸慰:“知道就好!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朕日後加派侍衛來保護你,不會讓你再遇見危險!這次是朕疏忽了!”
說到最後一句,世宗的聲音暗含刀鋒,透著絲絲}人的冰寒之氣。這次刺殺讓他徹底警覺起來,加強了身邊的護衛和對朝臣們的監控,若賊人再要故技重施怕是不容易了。
江映月聞言,隱在他身後,略略埋頭,掩住眸子裡一閃而逝的不安。
惹怒了世宗,他身上散發的煞氣哪怕狠毒如江映月,也有些個難以承受。更何況他手段狠辣,雷厲風行,一回宮便撤掉了禁軍正副統領兩人的職務,在朝堂上進行了大清洗,牽連者甚眾,乾清宮的隨侍也換掉了大半,更在宮裡宮外安插了許多暗衛監控,江映月姐弟先前在前朝和宮中的一番布置霎時就被廢了十之八?九,如今真是寸步難行。
幸而她擢升一品女官的文書不日就要頒布,毓慶宮裡也有了一個幫手,這才稍稍安了她的心。
突然一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親買錯了,為了安慰安慰你們,本來三更的我改了四更,快彆傷心了!
這回該輪到我傷心了,存稿箱君在哭泣有木有~
我遁走,努力碼文ing 世宗承諾的保護不是誰都可以得到的,禁衛軍也不是誰都能夠驅使的,當即感動的歐陽慧茹摟著他胳膊,一迭兒聲的直叫“父皇真好!”,惹的世宗低笑不止,心情萬分愉悅。
秦嬤嬤和小雨見皇上對自家小姐那樣喜愛,簡直和護犢子的丞相有得一拚,心裡都很激動。如此,沒了太子寵愛,小姐也能在宮中過的很好!
江映月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為歐陽慧茹的好命更加感到不甘和怨恨。本來是卑微的臣下之女,正該匍匐在她腳邊三呼千歲,如今兩人卻偏偏反了過來。在她眼裡,歐陽慧茹擁有的一切都是從她那兒搶來的。享受了自己不該享受的東西,總有一天是要還的!
想罷,她麵上不顯,心中卻惡意一笑。
敏銳的感覺到一股惡意,歐陽慧茹眼角餘光掃向江映月,眸子裡早沒了半月前的恐懼,隻有深深的恨意和熊熊的鬥誌。江映月,彆得意的太早了,姐也不是個輕易接受失敗的人!
江映月已經順利救駕,歐陽慧茹也就不再自哀自怨,自尋煩惱。雖然木已成舟,但舟入了水,她照樣有辦法把它掀翻了。
睇視自己瘦到見骨的蒼白雙手,感覺到渾身的虛軟無力,再看向春風得意,麵色紅潤的江映月,歐陽慧茹眸子一閃,心中滑過一個念頭,忽而微微笑了起來:江映月啊江映月,枉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白白露了這麼大一個破綻給我!
想罷,歐陽慧茹拉拉世宗的袖子,語氣略帶愧疚,“父皇,兒媳果然病糊塗了,都半個月了,這才想起要感謝江女史的救命之恩。”話落,她看向江映月甜甜一笑,作勢起身,朝秦嬤嬤喚道,“嬤嬤,快去準備些賞賜,本宮要好生感謝江女史。”
江映月立刻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連聲說“不敢,不敢!”
秦嬤嬤卻是不顧她的推辭,滿臉堆笑的往門邊走,準備去拿賞賜。
世宗把半直起身子的歐陽慧茹又摁坐回去,給她掖好被角,無奈的笑道:“小丫頭說風就是雨,不用你賞賜,朕早有安排。”
秦嬤嬤聽見世宗這話,知機的停住腳步。
還是要升為一品女官嗎?確定了心中的猜測,歐陽慧茹沒有興趣再追問世宗的安排,隻甜甜一笑,分外感激的看向江映月,說道,“父皇的安排代表的是父皇的心意,兒媳這裡的賞賜也是不能少的!嬤嬤,賞江女史緙絲絹布十匹,珍珠頭麵一套,再加黃金百兩。”
秦嬤嬤應諾,恭敬的退下,去庫房拿封賞之物。
世宗愛憐的揉揉歐陽慧茹的頭頂,心中感歎小丫頭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令他隻想對她更疼愛一些,更寵溺一些!最好疼寵到她能對自己生出些彆樣感情來才好。
秦嬤嬤不一會兒便拿來了一大堆賞賜,麵帶感激,慎重的遞交給江映月。
這些物品,對於一個宮女而言,算得上是很豐厚了。江映月表情誠惶誠恐,但眸子卻平靜如水,分毫不為所動,在她跪下謝恩時,眼裡甚至浮上幾絲屈辱,這是她身為大周皇室後裔的驕傲在掙紮,在叫囂。
眼睛是靈魂之窗,也是最能窺視一個人感情的地方。歐陽慧茹不著痕跡的打量江映月的眼神,將她的屈辱看在眼裡,心中有些快意,卻還是覺得不夠。不做好鋪墊,她怎麼能給江映月突如其來的一擊?
“父皇,兒媳餓了。”眼珠子一轉,歐陽慧茹立時改換了話題,搖著世宗的胳膊,憨態可掬的撒著嬌。
不說還好,一說,她才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半個月裡每每想起刺殺時的血腥場麵,她就嘔吐不止,吃不下東西,這會兒緩過來了,肚子好似聽見她叫喊一樣,跟著應景的‘咕嚕’了兩聲。
歐陽慧茹尷尬的紅了臉,世宗大笑,捏了捏她嫣紅的臉頰,朝江映月吩咐道:“給太子妃端些易消化的粥食上來,份量弄足了。”他記得小丫頭本身胃口就不小,更何況餓了這麼些天。
江映月領命,很快從膳房弄了一大碗燕窩粥和幾個清淡的小菜。
“來,朕喂你。這幾日好好補補,都瘦了!”世宗端起粥碗,湊近歐陽慧茹嘴邊,說話語氣極為溫柔,滿滿都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兒媳怎敢勞煩父皇?還是讓江女史來吧,江女史救了兒媳,兒媳看見她就喜歡的不行,想同她多親近一些。”歐陽慧茹軟軟的請求道。
朕亦救了你,怎得你不喜歡朕,不親近朕呢?世宗心中酸澀,但見小丫頭表情嬌俏,眼神純真,態度落落大方,還是個不開竅的樣子,隻能壓下心中的不適,將碗遞給身旁的江映月,不忘沉聲叮囑她一句,“小心點,彆燙到太子妃。”
還是慢慢來,總得先走出這‘父皇――兒媳’的圈子才行。世宗抿唇暗忖,眸色晦暗不明,深不見底。
江映月應諾,接過粥碗,跪在床邊,一口一口吹涼了給歐陽慧茹喂食,態度極為恭敬小心,若她眸子深處沒有暗藏屈辱,她當真是一個極為優秀,極為忠心的宮女,擢升為一品女官也算是實至名歸。
歐陽慧茹喝了小半碗粥,腹內略有了些東西墊底,抬手示意江映月停一停,讓她歇會兒。高燒了整半月,她的身體確實很虛弱,坐的久了,吃點東西都感覺有些吃力。
世宗狠狠皺眉,拿起帕子給她擦拭嘴角,動作溫柔,心中卻湧上一股戾氣。小丫頭圍獵時意氣風發的身影還曆曆在目,轉瞬就成了這副虛弱的樣子,叫他既是心疼,又是惱怒。若逮到了這幕後策劃之人,他定要把這人挫骨揚灰,碎屍萬段!
江映月乖順的停下喂食的動作,低眉順眼的跪在床邊,等著太子妃緩過勁兒來。連喝碗粥的力氣都沒有,真是狼狽啊!她眸子閃過一抹嘲諷,冷冷的忖道。
歐陽慧茹乖乖的任世宗給她收拾嘴角,臨到世宗收手,還眷戀的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像極了被馴服的小獸,可愛透頂。
世宗指尖一顫,心中甘甜,嘴角抑製不住的上揚,笑的極為舒心,寢殿內的溫度霎時升高不少。
歐陽慧茹也跟著甜甜一笑,感覺渾身又有了力氣,直起腰看向江映月,用眼神示意她繼續喂食。
江映月連忙舀了一勺粥,放涼,送到歐陽慧茹嘴邊。歐陽慧茹強忍住心中的厭惡,喝下粥,心道:是時候了!隨即眉頭一皺,推開她再次伸過來的湯匙,盯著她上下打量起來。
歐陽慧茹的視線灼熱而專注,盯的江映月莫名其妙,心生不安,隻得放下湯匙,畢恭畢敬的問,“敢問太子妃,可是奴婢有哪裡不妥?奴婢這就下去整理。”如此也好,她可不願意伺候這蠢貨!
歐陽慧茹擺手,“不,江女史沒有哪裡不妥。”話落,她看向世宗,故作羞愧的開口,“兒媳看見江女史便感覺自己非常沒用!”
此話何解?世宗挑眉,眼露疑惑。
江映月暗笑,你可不就是沒用嗎?廢物一個!
歐陽慧茹語氣中的羞愧更深,自顧接口,“兒媳被父皇保護的好好的還被刺殺嚇成這樣,足足嚇病了半個月!真是魂不附體,狼狽至極。江女史沒有人保護,不但沒被嚇住,還能想著來救駕,甚至……甚至親手殺了人,如今卻還好好的,精神奕奕,麵色紅潤,半點事都沒有。兒媳和江女史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慚愧極了!兒媳要改,以後定不這樣膽小了!”
她話音剛落,江映月腦子瞬間空白,心中驚駭莫名,手上不自覺用力,已然打翻了粥碗,弄的榻前狼狽一片。她被粥碗破碎的巨響震回心神,連忙磕頭請罪,手忙腳亂的清理汙漬。
歐陽慧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向她,表情極為無辜的開口,“江女史這是怎麼了?無礙的,馬有失蹄,人有失手,清理乾淨就行。本宮可不會為難自己的救命恩人。”話落,她連忙叫來秦嬤嬤和小雨幫忙清掃。
有秦嬤嬤和小雨幫忙,汙跡很快清理乾淨。
世宗安坐在床邊,睇視著江映月一番失態之舉,臉上的表情極為深沉,微眯的雙眸裡不斷滑過厲色,身上更是滲出絲絲寒氣。
可不是嗎?若是平常女子,哪裡敢殺人?即便是逼於形勢殺了人,也少有像江映月這樣仿若無事的。
她手染鮮血,整個人卻冷靜自持,半個月來在乾清殿當差一直兢兢業業,連一點兒負麵情緒也無,這哪裡是普通農家女的做派?隻有慣於殺人或天生冷血無情的人才能做到這點。若她慣於殺人,那她的來曆定不尋常,若她天生冷血無情,那這個女人也不值得信任和錄用。
不管江映月是奸細還是真的冷血,欽賜的一品女官都絕不能是這樣的人!不擢升,但也不能調她離開,最好是將她放在身邊,秘密監視起來。若調查出來她果真是奸細,對於愚弄自己的人,世宗自有千百種酷刑伺候,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若調查出來她沒有嫌疑,是真的冷血,便把她調去洗衣局,遠遠打發了事。
心中有了定奪,世宗深深睇視江映月一眼,終於收回視線。
江映月被世宗睇視的心頭大駭,費了天大的力氣才能控製住身體不要顫抖。她深吸口氣,抿直唇角,膝行到歐陽慧茹床邊,重重磕了個頭,語氣惶恐的解釋道,“太子妃謬讚,奴婢其實也很害怕,隻是奴婢身微命賤,又有職責在身,不能隨意表露罷了。當不起太子妃的誇獎。”
她麵上雖然恢複了鎮定,內裡卻早已翻江倒海,倉皇無措。她清楚,歐陽慧茹這席話一出,再加上她方才慌亂之下的失態,世宗已經對她起了疑心,哪怕她僥幸瞞過暗查,也是前途儘毀,再沒有近世宗身的機會。可恨歐陽慧茹,也不知她是故意還是歪打正著。
世宗這條線若斷了,皇弟該怎麼辦?難道真的去給太子當孌寵嗎?這豈不是毀了皇弟一生,叫他日後如何登基?如何執掌天下?想到這裡,她一陣絕望,心頭汩汩冒著鮮血,藏在袖中的雙拳緊緊攢起,青筋畢露。
不行!她要忍!哪怕自斷了左右手,廢了所有暗樁,也得忍!世宗懷疑她也不會立刻處理她,所以她還有時間再籌謀翻身!江映月暗自咬牙,堅定的忖到。
加深依賴
歐陽慧茹輕飄飄一席話直說的世宗和江映月齊齊變臉。
看見世宗眼裡一閃而過的冷厲,歐陽慧茹滿意了,又見江映月好一番失態,卑微的跪伏在她腳邊,重重叩頭解釋,臉上帶著從未見過的惝恍無助和惶恐不安,歐陽慧茹一病半月的鬱氣瞬間消散不少。
江映月,你也有怕我的時候!隻怪你把人命看的太過輕賤,這是一報還一報,咱們的恩怨這才剛剛開始,走著瞧吧!
心知自己沒有證據可以一下滅了江映月姐弟,能讓世宗對她提高警惕已是很好了,歐陽慧茹悄然吐出一口濁氣,淡淡一笑,故作驚訝的說道,“原來江女史也很害怕嗎?江女史氣色這麼好,本宮當真沒看出來!江女史果然堅強,本宮該向你學習才是。”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來,江映月臉色紅潤,眸子清亮,精神奕奕,哪裡有一絲一毫害怕的模樣?
江映月被歐陽慧茹的話哽住,拿不準她是說真的還是在嘲諷,口裡諾諾,絞儘腦汁也不知該如何回應。罷了,反正世宗疑心已生,她如何解釋都無用,少說少錯,不如不說。
想罷,她乾脆閉了嘴,滿臉蒼白,楚楚可憐的伏在歐陽慧茹床邊。
世宗睇視貌似無辜的江映月一眼,淡淡一笑,伸手理順歐陽慧茹的發絲,語帶寵溺的說道,“救駕是江女史的本分,是她職責所在,小丫頭怎能與她相比?膽小沒什麼,不堅強更沒有關係,總歸有朕在,朕自會護著你,那日的事,再不會發生。”最後一句彷如宣誓般慎重。
“父皇!”本來隻是暗諷江映月一句,沒想到世宗會這樣認真的回複她,一下把歐陽慧茹感動的夠嗆,立刻把江映月拋到一邊,摟住世宗的胳膊一臉幸福的蹭蹭,大眼睛泛紅,期期艾艾的說道,“父皇,你咋就是我的父皇呢?真好呀!”
有世宗這尊保護神在,她覺得自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以一往無前了。
世宗被歐陽慧茹誠摯的感歎給逗笑了,反手摟過她瘦弱的身子,愛憐的搖了搖,拍了拍,待臉上收住笑意,心裡止不住浮起滿滿的酸澀:父皇?朕可不想做你的父皇。
江映月跪在地上,見兩人膩在一起,氣氛極為親密,儼然把她給忘了,心裡暫時鬆了口氣,隻希望他們永遠彆想起她這茬。
上天仿佛聽到了江映月的祈禱,世宗和歐陽慧茹極有默契的,都不再提先前的話題,隻扯了些宮中瑣事閒聊。
江映月心裡一鬆一緊,心知世宗是個深藏不露,隱而不發的,若要消除他的懷疑,打破他的戒心,她往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總之,這回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應對。
歐陽慧茹不知道自己這一病究竟是怎麼了,對世宗依賴很多,見了他就舍不得放他走,哪怕知道他有很多政務要處理,卻依然纏著他,努力打起精神來東拉西扯,沒話找話,甚至伸出一隻白嫩的爪子,緊緊拽著他的衣袖,以防他離開。
在親近的人麵前,她向來懶於去掩飾表情,世宗將她眼裡的不舍和眷戀看的分明,心中暗笑,覺得極為滿意。有眷戀就好,他會潛移默化,讓這種眷戀逐漸加深,直至小丫頭再也離不開他為止。
兩人雖然年歲差了點,但是歐陽慧茹曆經兩世,見多識廣,隨意找點話題也能和世宗拉扯一堆,兩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殿裡時時能聽見世宗低沉渾厚的笑聲,驚得殿外等候的總管太監心中大呼不可思議。
縱觀整個皇城,也就太子妃有這個本事能引得皇上時時開懷大笑了。太子妃絕不是個能得罪的主兒!眾宮人不約而同的暗忖。
殿內氣氛正好,殿外忽然傳來‘太子求見’的通傳聲。
原來,太子聽聞耶撒大巫師竟然被皇祖母請來給太子妃驅邪,心中就是一驚,連忙派了人來打探消息,又聽聞大巫師前腳離開,太子妃後腳就醒了,還退了燒,引得父皇立刻前來看望,他再也坐不住了。
想到父皇先前嗬斥他‘不配做一國儲君’的話,言猶在耳,那冷厲森寒的語氣時時還刺痛著他的耳畔,太子心頭發怵,不得不儘快趕來探望,以顯示自己深刻反省的心意。
太子來了?歐陽慧茹如花的笑顏立刻收斂起來,晶亮的眸子也隨之一暗。
世宗聽見通傳聲,反射性的皺起眉頭,但轉臉看見歐陽慧茹瞬間垮下去的表情,心氣順暢起來。
“小丫頭怎麼了?不想看見太子嗎?”世宗問的直接,語氣更是認真。
歐陽慧茹垂眸,本想說些‘不會,哪裡’之類的話來敷衍,但臨到出口,又改了主意。
她想看看,若她不識大體,還像原來那樣任性,世宗能不能容她,她極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自穿越過來,她早受夠了太子,厭倦了和他扮演什麼夫妻情深。日後,她要像原身那樣痛快做人,誰對她真心,她就百倍的回報,誰對她假意,她也不會虛與委蛇。活了兩世,夾著尾巴過活從來不是她的風格。
一念起,歐陽慧茹想克製都克製不住,直直看進世宗眼裡,皺起秀眉,重重的點頭道,“恩,不想見他。”
被她眉眼間毫不掩飾的厭煩所取悅,世宗斂目,掩住眸子中的笑意。小丫頭肯對他直言不諱,這令他感到很滿意,說明小丫頭對他是信任的,且,這個答案,他非常喜歡。
以前沒發覺自己的感情,世宗隻覺得太子接近小丫頭令他厭惡,不滿,但發現了自己的感情,太子就絕不能再近小丫頭的身了。夫妻倆長久不在一起,感情遲早會變的淡薄,到時,他便順勢帶走小丫頭,太子那兒再給他指一個正妃做補償就行。
本著骨血裡強取豪奪的天性,世宗毫無愧疚的忖度完,將歐陽慧茹摁回榻間,替她蓋好被子,大掌摩挲著她嫩滑的臉頰,又輕輕捏了捏她腮側,溫柔的說道,“不想見便罷了,朕去回了他。你好好休息,儘快把身子將養好。瞧瞧,臉上都沒肉了。”
歐陽慧茹微眯著雙眼,乖巧的點頭,被這樣溫柔的對待,她有些眩暈,忽然就昏昏欲睡起來。鐵漢柔情什麼的,真是令人難以抗拒。她隱隱想到。
世宗見她頭一沾枕便露出了睡意,迷糊的樣子可憐可愛,不斷撩撥著他冷硬的心,令他忽然想俯身下去,含住她形狀優美的雙唇。
薄唇抿緊,大掌用力捏住手底下的被褥,費了天大的力氣,世宗終於克製住了心頭突如其來的衝動,快速的伸手去試探她額頭的溫度,確認這次是真的退燒了,沒有出現反複,心中安定,動作略帶幾分狼狽的起身,板著臉出去了。
若是可以,他真想留下來與自己的小丫頭擁被同眠,或是乾脆把她掠到乾清殿去。但是不行,還不是時候,精明的獵人在得手前,絕不會把自己的獵物嚇跑。
太子靜立在殿外,等候世宗召見,對跪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邢芳蘭視而不見。
來探望自己的嫡妻,卻三番兩次需要傳召,太子覺得自己這個太子妃的地位隱隱有臨駕於他之上的趨勢,心中怨憤卻又發泄不得,好不容易對歐陽慧茹回升的觀感又迅速降下去。
但是他彆無他法,隻能忍耐,他還需要丞相的支持和父皇的寵愛,對歐陽慧茹不得不以禮相待,也不得不找幾個替身掩人耳目,以確保劉文清的安全。待他上位掌權,他便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必再過得這般窩囊了。
太子自我安慰著,心裡好受了一點,抬頭,正看見世宗負手,大步從殿內走出,他連忙迎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安。”
“起來吧。”世宗頷首,淡淡瞥他一眼。“太子妃已經睡下了,你回去吧。她大病初愈,需要靜養,你無事不要隨意來打攪她。”話落,他指向跪在不遠處,正巴巴看著他們的邢芳蘭,開口說道,“這個女人……”
太子臉色一白,連忙誠惶誠恐的低下頭,保證道,“兒臣知錯了,這個女人兒臣會立刻處理掉,定不會叫她擾了太子妃清靜。”
世宗眸色晦暗不明的睇了一眼太子,擺手道,“不必,既然是她獻策救了太子妃,朕便饒了她,你帶她走吧。朕允諾過,若能救得太子妃,可以讓你給她個名分,你且看著辦吧。”
世宗話落,不顧麵色驚異的太子和喜極而泣,頻頻磕頭謝恩的邢芳蘭,甩袖大步離去,邊走邊暗暗忖道:太子好似特彆偏愛長相秀美,氣質清雅的女人,先頭那個吳氏是,這個邢芳蘭也是,看來,朕日後可以多挑些這類女子送到毓慶宮。隻要他不碰朕的小丫頭,他要九天玄女朕也給他弄來。
想罷,憶起小丫頭豔若桃李,貌比芙蓉的精致玉顏,世宗步子一頓,心頭隱隱發熱。
坦誠布公
世宗回了乾清殿,走到禦桌前,拿起一份文書翻看。
江映月低眉順眼的站在他身後,身體緊繃,內心狂風呼嘯,極不平靜。她不用抬頭也知道,完顏不破現在正看著的文書就是擢升她為一品女官的禦詔。
這禦詔本該明日就頒布下去,她將成為宮中唯一的一品女官,離她成為皇妃的目標僅一步之遙。眼見著榮華富貴,權勢地位觸手可及,她亦有了能力為皇弟登頂鋪路,然而,現在,一切都毀了。
江映月咬唇,鬨不清歐陽慧茹今天究竟是怎麼想的,竟會說出那一番話來,是故意針對她還是無心之舉?她與歐陽慧茹表麵上素未平生,無仇無怨,歐陽慧茹犯不著針對一個與她沒有關係的小小宮女。且,她捏造的身世連完顏不破都能瞞過,沒道理歐陽慧茹會知曉。苦思無果,江映月隻能將今日的潰敗歸結於運道不好和一時大意。
是她疏忽了,她從小就接受著殘酷冷血的教育,看見歐陽慧茹那狼狽的模樣,隻覺得解恨,根本沒想到這是尋常女人該有的正常反應。於人心的揣摩,她還需磨礪。
在江映月內心彷徨不定,挫敗不已的時候,世宗已經合上文書,走到殿內角落燃起的火爐邊,隨手把文書扔進了桔紅色的火焰裡。火焰歡快的舔舐著雪白的紙張,囂張的把這些紙張變成一堆難看的灰燼。
世宗神色莫測的睇視江映月一眼,淡淡開口,“江女史,刺殺時,朕交待過你,讓你保護好太子妃,太子妃受傷,是你失職,失職之罪與你救駕之功相抵,朕就不追究了,你謝恩吧。”
要不要擢升一個人,世宗一言九鼎,本來無需解釋,但是,這份旨意他沒有嚴格封口,在宮中早已盛傳開來,眾人都視江映月為他身邊第一得力的紅人,他忽然改變主意,總要有個說法。
他毫不擔心自己的舉動刺激到江映月,有刺激才好,慌亂之下的獵物才是最容易掉入陷阱的,他且看著,江映月到底是人是鬼。
江映月臉色慘白,腳步虛軟的行到世宗身邊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誠惶誠恐的說道,“奴婢失職,奴婢謝皇上恕罪。”
“你起來吧。”世宗淡漠的斜睨她一眼,冷聲說道,日前對她的欣賞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
江映月起身,顫顫巍巍的走回遠處站立,形容狼狽,哪裡還有日前那春風得意的樣兒。
殿內守職的宮人們不知內情,都對皇上突然改變的決議很是詫異,詫異完,再次刷新了太子妃的受寵程度。連救駕之功都能因為保護太子妃不力而抵銷,皇上得多喜歡太子妃啊?
世宗並不知曉宮人們的想法,解決完江映月的事便自顧回到桌前開始辦公。因為擔心小丫頭,他已經堆積了不少政務沒有處理了。
一手拿著奏折,一手握著禦筆,世宗正準備批注,殿外傳來‘鄂其嬤嬤’求見的通傳聲。
鄂其嬤嬤是太後最得力的心腹,她來求見,定是太後有事,世宗放下禦筆,沉聲說道,“宣。”
“奴婢見過皇上,皇上萬安。”鄂其恭敬的行禮。
“嬤嬤請起,可是太後有事?”世宗叫起她,直接問道。
“回皇上,太後有事想跟皇上商量,特囑奴婢前來相請。”鄂其畢恭畢敬的答道。
世宗沉吟,放下政務,乾脆的往殿外走去,邊走邊道:“擺駕慈寧宮。”
滿殿的宮人們齊聲應諾,鄂其見狀,連忙快步跟上,一行人很快到得慈寧宮前,世宗大步走進內殿,表情極為嚴肅。
太後找他來所為何事,他心中大致有底。他對太後真心敬愛,這等大事,他不想隱瞞,也不屑於隱瞞。他要得到的東西,誰都不能阻止。
太後見皇帝麵沉似水的走進來,赫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忽而覺得有些好笑。
“皇上坐吧。”太後伸手相邀,語帶三分笑意,兩分無奈。
“兒子見過母後,不知母後找兒子來所為何事?”世宗依言在她身邊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
“為了太子妃的事。”太後也不含糊,非常爽利的開口,“你對太子妃,究竟作何打算?”
世宗被太後的直接弄的一怔,定定看進太後眼裡,聲音平穩,態度堅決,“自然是攏到朕身邊好生護著。”
太後被他話中的理所當然給氣樂了。這個兒子脾氣還是一點沒變,自小看上的東西,想儘辦法也要搶過來。
“那太子怎麼辦?”
“太子那裡朕自會處理,母後不用擔心。”世宗不以為意的說道,話落,拿起茶杯,極為閒適的喝了口熱茶。
“太子是儲君,你這是打他的臉,叫他日後如何繼承大統?再者,你不要忘了,小丫頭和歐陽丞相都是漢人,漢人重視綱常倫理,未必會接受你的安排,丞相護短,惹急了他,拚個魚死網破也不會把小丫頭給你。小丫頭也是個爆炭性子,你確定她會從了你?不要鬨到最後得不償失!”
太後深吸了口氣,將所有弊端一一點出來。兩人的孽緣和大金的百年基業相比,自然是百年基業更重要,太後不但沒有阻止的心,還十分感謝小丫頭的適時出現。她不阻撓可以,卻不能任由兒子亂來,鬨到場麵失控。對兒子的霸道,她這個做母親的最是了解。
世宗淡然一笑,語氣深沉的開口,“母後的擔心朕知道,朕不會亂來。太子未必能夠繼承大統,母後多慮了。”
以前是‘未必能夠’,現在則是‘一定不能’了,世宗心中暗暗補充到。他不會讓一個對自己心懷怨恨的兒子繼承他的位置,且這個兒子昏聵無能,本就不是他屬意的儲君人選。
太後震驚的看向世宗,飛快思量著他話裡的含義。
難道太子竟不是他看中的繼承人嗎?那太子便是個靶子?引得眾兄弟明爭暗鬥,最後能者居之?她這個兒子竟然如此瘋狂!連親子都能這樣算計!看來,殺戮和血腥已然刻進了他的骨血。如此,有小丫頭在他身邊反倒是件好事,至少,對著小丫頭,他還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太後心中長歎,看向世宗的眼神有幾分恍惚。
世宗見太後神色大變,知道自己這個精明強乾的母親必然猜到了他冊立儲君的用意,不由低笑一聲,繼續開口,“朕不會強迫小丫頭,感情的事自然要兩廂情願才好,朕有的是耐心等待。小丫頭願意了,丞相那裡自然不成問題。母後不必勸阻兒子,兒子心意已決,誰也阻止不了。”
太後聞言鬆了口氣,暗道不破果然對小丫頭用情已深,竟然耐得住性子等待。要知道,他看上誰,不管那人願不願意,一般都是搶過來再說,後宮中的柔妃可不就是他搶來的麼。
如此甚好,她最擔心的就是這點,怕場麵失控,不好收拾,兒子有分寸便好。
太後歎了口氣,緩緩開口,“哀家知道阻止不了你,哀家今天叫你來,隻是想提醒你,切莫衝動行事。”
世宗聞言怔楞,沒想到太後竟然會這麼快妥協,竟叫他無言應對,半晌後才澀澀開口,“兒子多謝母後體恤。兒子也是無法,待兒子發現,已是對小丫頭放不開手了。”
太後聞言恍然,閉了閉眼,半晌後疲憊的揮手道,“唉,一切都是天意,你走吧。”
世宗頷首,默默退出大殿。
待世宗走的遠了,太後靠在椅背上,仰頭凝視正殿頂部描繪的滿天神佛,暗暗忖道:耶撒說不破命犯貪狼,貪狼化氣為桃花,結桃花煞,莫非,動搖我大金百年基業的人竟是個女子?還是與不破相當親近的女子?
太後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連聲叫人拿來後宮名冊,仔細翻查起來。看來,她得加強對這後宮的掌控了,誰想惑主媚上,便先過了她這一關。
世宗在慈寧宮與太後議事的時候,江映月因護主不力,被廢去一品女官職務的消息早已在宮中風傳開來。
小雨聽見風聲,連忙將消息回報了太子妃知道,“小姐,這江女史也是,若不是她大意,沒看住您,您也不會一病不起。要當一品女官,她確實還差了一點。”
秦嬤嬤深有同感的點頭。
江映月行將入水的舟還是被她輕飄飄幾句話給掀翻了。剛剛醒轉的歐陽慧茹聽見這個消息,精神立時又恢複了三分,止不住低笑起來。
小雨是個藏不住話的,見主子精神好了,表情躊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秦嬤嬤暗瞪她幾眼,麵含警告。
歐陽慧茹掩嘴一笑,擺手道,“小雨,還有什麼話?說吧。”看表情一定不是什麼好消息,不過與她無礙,她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主子既然開口了,小雨吸口氣,快速說道,“回小姐,跪在殿前那女人被太子領回去了,聽說因為她獻策叫巫師給您驅邪,太後才請來了耶撒大巫師,所以皇上饒她一命,還許諾讓太子給她一個名分。”
“哦,是麼。”歐陽慧茹微微合眼,不以為意的應道。
請巫師原來是這個女人出的主意,為了上位,真是辛苦她了。無妨,即便有了名分也越不過她去。不過,這個女人當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當側妃,側妃可是有機會接觸宮務的,她決不能掉以輕心。
想罷,歐陽慧茹暗自點頭,看來,該是和歐陽丞相見一麵的時候了。
經過這次刺殺,又大病一場,她看清了自己孤立無援的境地,背後有一個權傾朝野的爹做後盾,她自然該善加利用。她厭倦了和太子的虛與委蛇,已經不想再給他留臉麵了,且,對付小白臉,還是歐陽丞相出手更加便利。
送湯求旨
再次把剛冒出頭的江映月給狠狠踩下去,歐陽慧茹心情大好,積極配合太醫治療,沒兩三天就已經能下地遛彎了。
世宗和太後賞賜的藥材和補品潮水一樣流進毓慶宮太子妃的庫房,把太子妃補的神采奕奕,紅光滿麵,消瘦下去的臉頰見天的豐潤起來。
歐陽慧茹對著水銀鏡塗抹潤膚的脂膏,捏捏臉上細膩光滑,瑩白如玉的肌膚,滿意的說道,“這瓶西域進貢的水晶凝露倒是蠻好用的,皮膚好像水潤了不少。”比起現代那些化妝品也不差。
秦嬤嬤接過脂膏瓶,小心蓋上瓶蓋,感歎道,“能不好用嗎?西域每年隻進貢這兩瓶。一瓶太後得了,一瓶皇上送與您。宮裡不知多少人眼紅呢!”
歐陽慧茹眸子一閃,也不知怎得,心裡甜絲絲的,連忙伸手奪過瓶子,寶貝似的端詳了好一會兒。
“唉,父皇給的時候也不說一聲,我還當這東西很平常呢!”歐陽慧茹笑眯眯的得瑟了一句,拿過一個精致的錦盒,把瓶子慎重的放進盒裡,喃喃自語道,“既然這麼精貴,我還是收起來吧。等天冷乾燥了再用。”她壓根兒是舍不得用了。
秦嬤嬤認同的點頭,把錦盒收起。
歐陽慧茹待她收好盒子,略帶苦惱的問道,“嬤嬤,我想爹了,能不能求太後讓我見見他。”
歐陽靖宇自兒子被害,妻子病死後便有些心灰意賴,府中沒有續弦,也沒有納妾,歐陽慧茹要和他聯係,無法通過女眷,隻能直接召他入宮覲見。召見外臣,手續自然要麻煩一些,她得先打聽清楚了再行事,免得犯了宮中禁忌。
秦嬤嬤一怔,眼裡帶上憐惜,小姐這兒大病初愈,想爹了是自然。她垂頭沉吟半晌後答道,“若小姐要召見女眷,和太後說一聲就成,若是要召丞相入宮,便須征得皇上同意。”
歐陽慧茹點頭,眼珠子一轉,笑眯眯的朝秦嬤嬤吩咐道,“嬤嬤,咱去膳房,燉一盅雪蛤湯送去給父皇補補身體。”
這是要走後門了。秦嬤嬤會意,帶著自家小姐在毓慶宮的小廚房奮鬥了半個時辰,終於弄出一盅鮮香味美的雪蛤湯來。
歐陽慧茹帶著雪蛤湯,施施然朝乾清殿進發,離大殿還有十米遠便被把守的侍衛攔住了,“太子妃請留步,施政重地,無諭旨不得擅入。”
歐陽慧茹蹙眉,心中沮喪,麵上卻依然帶著得體的笑容,微微頷首,朝侍衛柔聲開口,“本宮知道了,能否勞煩你前去替本宮通傳一聲?”
侍衛躊躇,但有感於太子妃平易近人的態度,又鑒於宮中盛傳太子妃受寵的消息,一咬牙,點頭答應了。
侍衛進去不久便滿臉笑容的出來了,畢恭畢敬的請太子妃進殿,還未跨進殿門,總管太監已是先迎了上來,替太子妃帶路。無怪他們態度這麼殷勤,實在是聽聞太子妃求見,皇上臉上露出的欣喜太過明顯。
“兒媳見過父皇,叨擾父皇辦公,還請父皇恕罪。”歐陽慧茹非常乖覺,進殿便先行請罪。哪怕世宗再寵愛她,她也得拿捏好分寸,隻能讓這份寵愛日漸加深,不能讓這份寵愛被些許瑣事給消磨掉。
“快起來。怎麼今兒突然想起來看朕?”世宗早已丟下禦筆,親自走到殿中扶起氣色大好的小丫頭,表情愉悅。
歐陽慧茹甜甜一笑,叫秦嬤嬤捧著湯盅給他看,討好賣乖的說,“兒媳剛做了一道雪蛤湯,父皇半月來辛苦了,給您送來補補身子。”
世宗眼眸一亮,唇角已是高高揚起。
往乾清殿給他送湯的嬪妃不少,但大多都被他叫人攔在殿外,不得其門而入,偶爾放行進來,那感覺也平淡無奇,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他歡愉過。看來,同樣的事,還是需不同的人來做,自有不同的效果。
世宗示意秦嬤嬤將湯盅放在旁邊的案幾上,拉著歐陽慧茹坐下,掀開盅蓋聞了聞香氣,目光帶著三分笑意的看向她,戲謔道,“好香啊,小丫頭竟然有這等手藝?”
歐陽慧茹臉頰緋紅,非常直誠的坦白,“哪裡!雪蛤、紅棗、銀耳、枸杞是兒媳洗乾淨的,水是兒媳添的,火候、調味啥的,那都是秦嬤嬤的功勞。”
後宮裡那些女人,哪怕她們明明十指不沾陽春水,每每給世宗送湯,無不在他麵前顯示自己如何勞苦,手藝如何了得,這麼爽利的坦白,世宗還是頭一次聽見,不由怔楞,回過神後捏捏歐陽慧茹的鼻頭,笑的前仰後合。
小丫頭這性子也太直白,太可愛了,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喜歡她到極點的時候,她總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讓他對她的喜歡更深一層。這一層層不斷加深的喜歡就這樣累積成了愛,甚而是深愛。
殿外聽見皇上大笑聲的侍從們麵麵相覷,心中莫不驚歎太子妃在皇上跟前得寵的程度。要知道,皇上大笑的次數,一年累計下來,五根指頭能數的完。但跟太子妃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大笑,低笑,暗笑,那都是常事。
世宗笑完,壓下心中的躁動,無奈又略帶寵溺的睇一眼遲鈍的小丫頭,拿起湯匙喝湯。
“味道不錯!”被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殷殷切切的期盼著,世宗來不及品味就已點著頭開口誇讚。
歐陽慧茹左手支著腮,看世宗喝湯,聽見他的誇獎,心裡甜絲絲的,滿滿都是成就感。燉湯麼,洗乾淨材料,加個水就成,這湯也算是她做的吧?算吧?
世宗瞥一眼笑的嬌憨可愛的小丫頭,忽然換了話題,“說吧,特意帶了湯來,有什麼事要求朕?”
小丫頭從不在他麵前掩飾情緒,心裡想什麼都表現在麵上,這不,她額頭正明晃晃的標注著四個字——‘有事相求’。
小丫頭的直爽,坦誠和純淨,正是最為觸動世宗心靈的地方。與小丫頭在一起,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血腥殺戮,隻有輕鬆和愉悅。
歐陽慧茹沒防備他問的這樣直接,麵上的甜笑僵了僵,放下支腮的手,尷尬的撫了撫鼻頭,諂媚的說道,“父皇英明!明察秋毫!”
世宗忍笑,故作嚴肅的點頭。
見世宗表情淡然,仿似不吃自己這套,歐陽慧茹加快語速,一口氣將來意說明白,“兒媳病了這麼久,想念爹爹了,想求父皇給個恩旨,準兒媳見爹爹一麵。”
世宗沉吟,語氣極為認真的開口,“日後在朕麵前自稱‘我’,不用稱‘兒媳’了。”聽著太過刺耳!
咦?歐陽慧茹傻眼,半晌後回過味來,也沒深想便連連點頭,這苦逼的自稱,她唾棄很久了!
“是!我知道了!那父皇您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您也給個準話兒啊!咱不帶玩顧左右而言他的!歐陽慧茹苦惱。
“當然可以,明日下了早朝朕讓他去看你。”歐陽慧茹的請求,世宗向來無法拒絕。
歐陽慧茹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眼珠子一轉,試探性的開口,“那,如果我想跟爹回家住兩天,可不可以?”她想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兒的。
真是個順杆兒爬的主!世宗暗笑,搖頭拒絕,“不行,”見她眼裡透出失望,又放緩語氣,溫聲解釋,“刺殺沒過多久,外間不太安全。你若是想回家,朕日後帶你回去,陪你住兩三天也行。”
世宗意味深長的瞥無知無覺的小丫頭一眼,心裡暗忖:等你與朕大婚,成了朕的皇後,朕自然陪你回門。
歐陽慧茹被世宗的許諾吸引了,沒有細想這話的深層次含義,隻乖乖點頭。目的達到,她不能拖著時間,妨礙世宗辦公,頗有些依依不舍的告辭。
“父皇您留步,讓江女史送我就成。”臨到出殿,歐陽慧茹瞥向世宗身後,精神有些萎靡的江映月說道。
被恐懼心理折磨了半個月,歐陽慧茹算是正式和江映月杠上了,但凡能打擊到她,給她添堵的事,她都樂意一做。她就要在心理上折磨她,身份上壓製她,反正她有禁衛保護,不怕惹毛了江映月,哪怕江映月真被惹毛了,她現在敢動手嗎?一動手就死定了!
世宗斜睨江映月一眼,搖頭拒絕,“江女史有事,讓安順送你吧。”安順是他的貼身太監,大內第一總管,規格比江映月不知高出多少。為麻痹對方,雖然他沒有刻意疏遠江映月,該做的事還會叫她去做,但是小丫頭卻絕不能讓她接觸到。小丫頭身邊的一切危險,他都要排除。
江映月被世宗睨視的渾身寒毛倒豎,暗自膽戰心驚。這是她入宮以來,過的最艱難的一段日子,不敢多說一句,不敢多走一步,甚至有時候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套進了密封的棺材裡,有種滅頂的窒息感。
歐陽慧茹也隻是心血來潮,想著給江映月添堵,見世宗拒絕,心知世宗對江映月有了防備,睇視麵容蒼白的江映月一眼,在安總管殷勤的帶領下,心情愉悅的離開了。
歐陽慧茹興高采烈的回到毓慶宮不久便收到了太後的傳召。
“宮規?什麼宮規?”她舒舒服服的躺倒在華麗的貴妃椅上,手裡捏著一塊兒豌豆黃,一口口吃的歡實。
“說是原來的宮規不行,粗陋了,得再增加些新的規矩,叫滿宮裡的貴人們都去慈寧宮聆聽訓誡。”秦嬤嬤邊替她擦拭嘴角的糕點屑邊解釋道。
“這麼一大本宮規還嫌粗陋?”歐陽慧茹瞪眼,指著旁邊書桌上堪比《新華大字典》的一本宮規驚叫道。
小姐還是那樣討厭規矩啊!秦嬤嬤無奈,柔聲勸道,“規矩麼,自然是越多越細才好。凡事有個依照,也省的咱行差踏錯。”
歐陽慧茹想想也是,規矩不怕多,就怕闡述不明,模棱兩可。這會議很重要,得聽仔細了。想罷,她整理好儀容,款步朝慈寧宮進發。
作者有話要說: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2-07-13 17:21:11(不知道怎麼了,竟然看不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