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撫照,萬物滋榮。
正值三月廟會,一大清早,汴京城中已是叫聲鼎沸、熱鬨非凡。
凡六街商鋪,或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或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唯獨那百味樓前無人問津。偶有三兩夥伴走過,扭頭對它“呸”的一聲,便匆忙離去。
咚咚咚!
“靈兒,靈兒快開門來!”
咚咚咚!咚咚咚!
熟悉的聲音傳進小院兒,敲門聲一次比一次急。
“哎——來啦——”
靈兒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連淚都顧不上擦,急忙奔了出去。
“大娘子,快讓大夫進去看看吧!”
靈兒滿心期待打開門,卻沒看到所盼之人。
“誒?……大夫呢?”
王氏抄袖立於門前,身旁跟的小丫鬟垂著頭,將一張蓋了紅布的木托盤雙手奉上。
“如今家中不同往日,你們占著酒樓不走,我連租錢都收不上!一大家子等著我養活,哪拿得出多餘的錢請大夫!”
“昨天、昨天不是說好的?……您還收了奴婢一貫錢…”
靈兒卷著袖子,急得噗噗掉淚,“翊哥兒的病不能再耽擱了,他已經燒了兩日,再這樣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病?那還不是閒出來的。你見過誰家男兒整日在家躺著不出門?”
說到這裡,王氏語鋒一轉,“算了,我倒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人,畢竟從小養到大,我比誰都盼著翊哥兒好,這不,剛托媒人給他尋了個好人家。”
靈兒聞言,忙掀開紅布。
隻見托盤上放著一身乾淨衣服和幾個銅板。
“快去試試衣服合不合適,不合適趕緊改改,明日五更,蘇家派人來接親。”
“什麼?蘇家接親?”
靈兒的聲音突然拔高。
蘇家是汴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富豪,如今唐家敗落,翊哥兒連飯都吃不上,若真能攀上蘇家的高枝兒,就是當個贅婿,也能保他一世太平,是件好事。
隻是,這些年從未聽說過蘇家有女兒啊?
思索間,靈兒忽然心中一緊。
驚叫道:“難道,難道是......跟蘇家那個傻兒子?”
“死丫頭!怎麼說話呢!!”
王氏兩眼一豎,提著靈兒的耳朵訓斥道:“人家不嫌棄翊兒的身份,還給了兩十貫錢!什麼傻兒子!那是你以後的主子!”
“呸呸呸!大娘子說的這是什麼話,翊哥兒堂堂男兒怎能去給彆人當妻?你莫不是瘋了!!”
王氏手中繼續用力,咬牙切齒道:“要不是我著急張羅,這等好事兒怎麼能輪到翊兒頭上?你個丫頭片子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倒先嫌棄上了!討打!”
“大娘子饒命,奴婢手裡還有一貫錢,你全拿去,求求你彆讓翊哥兒去!”
王氏翻了一眼道“我才不要你的命,我就要這二十貫錢……”
“再者說來,墨兒的聘禮到現在都沒湊齊,全家都跟著急,翊兒多付出一些也是應該的呀!”
......
聽到這裡,靈兒算明白了,王氏是為了給自個的兒子湊聘禮,把翊哥兒給賣了,賣給誰不好,還偏偏賣給蘇家那娶不上媳婦的傻子了!
她氣得雙眉緊蹙,再也顧不上主仆禮儀,一咬牙,死死薅住王氏藏荷包的袖口喊道:“你個潑皮老狐狸,拿了二十貫錢,還說請不起大夫?怎的?就想著給我們幾個銅板打發人!美的你!!既然人家給了聘禮,那錢就是翊哥兒的!快拿出來!”
“嘿!你個小賤蹄子!造反了!!竟敢扯我,柳枝柳枝!!給我打爛她的臉,哎喲——啊——”
……
她們吵急了眼,一人伸手一人上腳一人抓臉,互不相讓。
王氏的發髻散了,靈兒的臉破了,柳枝的衣服在越演越烈的打鬥中,刺啦一聲撕破了,可誰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非得拚個你死我活才罷休。
......
就在她們掐得不可開交、難舍難分的時候,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彆打了。”
“大娘,你先彆急,把這錢還給蘇家吧......給我五天時間,就五天,這二十貫,我給你!!”
靈兒回頭一望,急聲道:“翊哥兒,你怎麼起來了!快進屋,彆給風吹著了!!”
眾人一怔。
隻見唐錦翊此時正光腳站在門前。
散落的長發遮了大半張臉,隻露兩片蒼白嘴唇。在他消瘦的身軀之上,罩著一件肥大的灰布舊袍,除了腰間一塊素石圓佩,再無其他點綴。
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真跟他那讓人生恨的娘一模一樣!
王氏哼了一聲,停下手中動作。
“你給我?拿什麼給。”
“大娘放心,我自有辦法。”
王氏白了他一眼,拔聲說道:“才出來幾天就長本事啦?那行,我就給你五天時間,免得落人話柄。你可聽好了,二十貫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要是拿不出來,就老老實實給我去蘇家當牛做馬去!這間酒樓,還給我。”
王氏一向不待見唐錦翊,他生了副媚人的本事,每日哄的家主團團轉,臨了還把這三層的酒樓給騙到了手。
作為明媒正娶的正妻,她自然不甘心。
“多謝大娘。”
唐錦翊微微勾起嘴角。
在床上聽著靈兒哭了兩日,腦子裡的提示音也叮叮當當響了兩日,如今總算適應了這付身子得以下床走路,但說起話來還是感覺輕飄飄的。
“五日之後,我定將二十貫錢親自送到大娘手中。”
唐錦翊以手掩麵,輕咳幾聲。
他心如明鏡,這位王氏一向貪財,若不滿足她的要求,恐怕將來的日子並不好過。
“哼。”
王氏最看不慣他這副柔弱樣子,抖了抖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