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聲細長,遠處朦朧。
宗行雍接過籬蟲手中傘柄,懶洋洋道:“本王府中已有王妃。”
他微不可察抬唇角,俊美五官一寸寸柔和下去:“脾氣不好,哄起來……”
“很難。”
“本王潔身自好。”
已有王妃。
四年,真是太長了,長得像一場夢。
夢醒糾葛斷,他和宗行雍也就走回各自的路。
風卷過殷臻衣角,他看了宗行雍一會兒,笑了:“王爺該借下官一把傘。”
按晉朝禮製,這個無一官半職的書生甚至要跪下來回話。宗行雍今日給這人的特彆已經夠多,給都給了,也不在乎多一把傘。
“本王還不至於缺一把傘。”
極樂坊在城西街巷最深處,
夜色掩映下,樂坊門口紅燈籠被風雨吹打得褪色。烈酒混雜女兒香,間或夾雜一兩句甜膩的“官人來玩啊”“大人裡麵請”這樣流俗嬌嗔的句子。
隨著陣陣香風送入耳畔。
殷臻來涼州前略有耳聞極樂坊的名頭——邊關二十七城最大的勾欄院,最裡麵廣納天下風塵男女,手段花樣要多少有多少。
知道歸知道,乍一看見男男女女衣衫不整抱在一起親得水聲“漬漬”作響,樂坊門口□□半露的女子大膽勾著人衣領把人往裡帶,油頭粉麵的小倌翹著蘭花指拋媚眼……
殷臻眼角還是抽搐了一下。
他握著傘半天沒動,萬分僵硬地跟在宗行雍身後。
每走一步都做了十二分的心理建設。
宗行雍剛走兩步,一回頭發現殷臻徹底不動了,無措地立在牆根底下,頭頂正好有頂大紅燈籠隨風晃,映得一張臉微微發紅。
跟剛剛遊刃有餘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就頓住了,戲謔道:“你在乾什麼?”
殷臻半天才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去,很是吸了口氣,僵直道:“沒什麼。”
他看著宗行雍,宗行雍看著他,慢悠悠:“本王再等三個數。”
一。
二……
三。
“下官說——”
殷臻握住傘柄乍然一用力,簡直是用吼:“沒什麼!”
“……”
攝政王出入煙花之地跟自家內院一樣,長驅直入。
“喲,這是哪家的公子,怎得如此麵生?”迎上來的老鴇眉開眼笑,“兩位客官看戲聽曲兒還是找姑娘,找姑娘要什麼模樣的,妾身這裡什麼樣兒的都有,哎呦呦……”
“這位公子,你躲什麼,睜眼看看妾身呀。”
“不……必。”
她胳膊有意無意蹭到了殷臻衣袖,殷臻剛收了傘,傘尖還在往下滴水。被追得太緊徑直悶頭往前,躲閃不及,“梆”撞上了宗行雍後背。
殷臻捂著腦袋“嘶”抽了口氣。
被抽了一傘棍的宗行雍:“……”他回頭,仗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看殷臻。半晌,冷颼颼,“故意的?”
宗行雍麵無表情說話的時候很有威懾力,沁菊瑟縮了一下,瞬間閉了嘴。
殷臻揉著額頭,誠懇地回看他:“回王爺話,下官不是故意的。”
宗行雍盯著他半秒,嗤笑:“你最好不是。”
他不耐地轉了轉手腕:“本王找人。”
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宗行雍這一身非富即貴。
沁菊滿口應下。
“姑娘們——貴客來了!”她笑吟吟朝樓上招手帕,還不忘向衝殷臻一眨眼,“還不快下來!”
殷臻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抬頭,定住了半刻。
二樓無數個雕花的門窗打開,眼前飄過一陣花紅柳綠五顏六色的羅裙。很快,沒客人的姑娘蜂擁而出。有的手裡攥著銀梳,有的還在往發上抹桂花油,有的香肩半露,正把滑下去的衣衫往上提……
你擠我我擠你互相推攘著往下走,吵吵鬨鬨:
“你彆踩人家嘛,檀姐姐……”
“呀,是個俊俏官爺呢,就是弱不禁風,不曉得會不會被姐妹們親暈。”
“我的了我的了,上次讓給你這次可不許跟我搶!”
“……”
殷臻耳邊像有一千隻蜜蜂“嗡嗡嗡”,他頭腦相當呆滯,隻覺朝堂上文官對罵都沒這麼吵。
宗行雍:“嘖。”
“聒噪。”
整個樂坊頓時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鴨,全然沒了聲音。
周遭陷入詭異寂靜。
“王爺。”
直到抱琵琶的藍衣女子在宗行雍麵前淺淺一拂身:“請隨魚荷來。”
二樓。
魚荷憂心道:“許玉樹好男風,進了後院,三十七間客房。”
“找到他恐怕要費一些功夫。”
“王爺可能要等等。”
宗行雍一言未發。
在令人冷汗直流的沉默中“砰——”
屋內的窗子驟然打開,有什麼東西被拋了進來。
“咚”砸在地麵,滾了兩圈又停下。
隱約看出是個人形,扭作一團。
冷風灌進喉嚨,殷臻低頭,腳下頗有分量的麻袋正好壓在他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