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
褚湉同雨蘅才頂著風雪自廣儲司回去養心殿,路程遠不說,正逢上這種天氣,一路上可謂寸步難行;因著雪緊,灑掃太監都來不及清掃就又滿滿覆上一層。
兩人打著傘一步一個小心地行在夾道上,步子踩在雪裡吱吱作響,雪片子就著穿堂風直往襖領子裡鑽,打在臉上貓撓兒似的疼,冰天雪地裡凍得牙上下打顫……
雨蘅縮著脖子,聲音發抖“這差事讓底下小丫頭子們去就得了,怎麼你還要親自去,看看這大雪天兒的,沒得受罪。”
褚湉聽著她的話,開口的同時也正覺得腳下冰涼,低頭一瞧,那薄棉褐色繡五福捧壽旗鞋已經浸透了……
“我不想多事,隻是連累你挨凍。”
雨蘅邊走邊一手撣了撣肘窩裡的雪,片刻道“說什麼連累,正方便咱們說話呢。”
褚湉想這倒是事實,在養心殿說什麼都要心裡有個計較,人多口雜又不好避著人交頭接耳,到了夜間,誰不是累的沾枕頭就著,實在也沒心思多說。
正想著,眼前已到了遵義門,兩人合了傘進門,預備回他坦裡換了衣裳鞋再去直房裡熬薑湯喝,才走了幾步,養心門前看門的小太監便迎了過來。
褚湉見他麵色凝重,料想會不會有什麼要緊事,正疑惑的當口,小太監已經到了跟前,小聲道“姑姑可回來了,敬事房的劉總管正在值房裡等著姑姑呢。”
劉總管?
褚湉心想這又是哪位,不過看小太監的樣子,就不難想出應該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褚湉點頭,剛欲抬腳,小太監忙低低的補了一句“看架勢是出了事,姑姑要當心。”
褚湉頓了頓,還沒作他想,身邊的雨蘅緊攥了她的手,一臉驚怕;她轉而拍了拍雨蘅,當是安撫,又對小太監道了句“多謝”,隨提步而去。
她心裡又迷惑又沒底,看身邊人的模樣,似乎這個劉總管親自過問的事情都很嚴重,可眼前就算是怕也得故作鎮靜,還不知道什麼事,自己不能先亂了方寸。
進了直房,褚湉抬眸就隻見窗戶根兒下站著一排宮女,見她進來個個兒眼神複雜的瞧著她。
褚湉掃了一眼,大概其養心殿的宮女都在了,在這些宮女旁的長凳上坐著個四十來歲的太監,長臉,細眼,加上覆舟口,看麵相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他並不抬眼,正端起茶,漫不經心的喝著,褚湉臉上掛著再謙卑溫和不過的笑意,上前請了個安“劉總管您吉祥。”
敬事房總管劉守全,說起來底下人都叫他劉大判官,這是心狠手辣的角色,辦差公不公不好說,冤幾個總不叫事兒,事情處理掉了就算得活,底下人出了事彆說宮規處置,而是更要超出三倍來罰,宮女不必說,都是旗人,除了殺無赦的大罪過總給留條活路,隻犯事太監死在他手底下也是有的。
劉守全慢悠悠地放下茶碗,抬了抬眼皮,隻道“你就是這裡掌事兒的?”
褚湉聽得他語氣不善,已然知道今天不會有什麼好事等著她,於是穩聲應了他一句。
還沒等劉守全開口,褚湉飛快地掃了一眼眾宮女,除去幾個神色頗慌的,還有幾個很低著頭不露臉的,隻有詩寧倒還沉靜不露聲色……
“前兒去領年下宮女賞銀的是你吧?攏共領了多少?”
被劉守全這麼一問,褚湉邊猜測的同時邊答“是我領的,合每人三兩銀錁子。”她頓了頓,忍不住道“其中有什麼差落嗎?”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劉守全臉上浮起絲絲滲人的笑意,拿腔拿調地道
“我進宮這麼些年,見過黑心的,卻沒見過像你這麼黑的,就說是老佛爺跟前兒的秋姑姑,也不曾這麼張狂!”
劉守全見褚湉麵上淡淡,氣不打一處來“向來在兩宮當差的宮女,年前的賞銀是三兩,這都是老規矩,怎麼到了你這兒就成了二兩?”
褚湉忙道“我親自發下去的,確實是三兩,去領賞銀時那邊都是記了檔的!”
她說著卻見那班宮女們,個個兒大氣不出,頷首不語,這回也就明白了,平日裡,她們雖不違抗她的安排,但是也從不親近,她知道除了雨蘅,彆人都不服她,宋傾瀾從前的行狀更是得罪人,她被投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即便冤枉卻也沒法兒。
劉守全冷哼“你私自扣了大家夥兒的賞,擱這兒還敢理直氣壯,人家都告到我跟前兒了你還裝傻!”
“我從沒有乾過這種事!”褚湉看著這班宮女,正色道“我分明給你們的是三兩,轉天兒就短了一兩,這是沒道理的事,我自問對你們問心無愧,也從沒拿過姑姑的款兒來壓人,不知道我是哪裡開罪了各位,竟要冤枉我至此!”
雨蘅是個萬分仔細小心的人,從不敢招惹是非,這時候也不得不開口“劉總管,您明察,瀾姑姑是個再穩妥不過的人,她乾不出這醃臢事,咱們確實拿的都是三兩,我那份還在手裡頭,怎麼她們轉眼成了二兩,銀子長腿自己跑了不成!”
劉守全連看都不曾看雨蘅,隻冷冷道“誰不知道你們過從甚密,沒算你個從犯你就念佛去吧,還敢上來找不自在!”
雨蘅本就膽小,一下被他唬的一怔,這時候一直不作聲的詩寧道
“總管,依我看這事……是不是當中有些個誤會,瀾姑姑自來了養心殿一向寬厚,待我們很好,這不像她的所作所為。”
旁邊的小宮女們嘀咕道“人心隔肚皮,事關錢財的事誰說的準呢。”
“我還等著往家裡寄呢,每年都是三兩,就今年硬短了些,真倒黴!”
……
劉守全聽得燥怒,一拍案,嚷嚷道“說歸齊,咱們沒這理兒!誰也沒例外,誰管你紅不紅,現如今也絕不能輕縱這壞了規矩的人!”
褚湉心下明白自己這是被人做局了,沒弄清前也隻能喊冤“我絕沒有壞了規矩做出這種事,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我初來養心殿,醒著十二分的神兒,小心當差,生怕出什麼差錯,怎麼會這麼糊塗,為了點賞錢不知起輕重來!”
“有沒有冤了你,咱們查了便知!”
劉守全說罷同手下太監領著一眾人就往他坦去了,雨蘅走在褚湉身邊,時不時憂心地看她,心裡卻沒有一點主意。
太監們進了屋就開始一通翻箱倒櫃,屋裡屋外站滿了宮女太監,褚湉立在眾人前,看著眼前的架勢,心裡暗覺不好,既然被檢舉,那必是人證物證俱在,現在人證就是那些宮女,物證鐵定也早早安排上了……
果不其然,其中一名小太監叫道“諳達,您瞧這個!”
他自褚湉衣裳櫃子緊底下拿出一方帕子包裹起來的物什,上前躬身交在了劉守全手裡……
劉守全用手掂了一掂,臉上掛著似是得意的笑,緩緩解開來,手指頭來回扒拉幾下,抬頭看著褚湉,挑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