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語氣勁勁兒,但說話聲音很小,不像是生氣,反倒有些嗔怪感覺。
陶時延忍不住輕笑了聲。
“我今天上午和林導在茶館見麵聊劇本,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工作室,現在剛從工作室出來,準備回家。”
頓了頓,陶時延補充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吃了什麼,我可以讓營養師給你發食譜。如果你想知道我行程,金坤那裡有通告單,我讓他給你傳一份報備。”
“......”
誰稀罕報備,跟他有什麼關係。
程奚搓搓耳朵:“我在去吃夜宵路上。”
“夜宵?”陶時延皺眉,“自己麼。”
“和陸哥,你下午應該見過。”
陸哥......果然是跟“很重要人”三更半夜談心去了。
陶時延臉沉下來,語氣如常:“小心彆被拍到。”
“不會,我有分寸。”
“那不說了,你去吧。”
“好,”程奚鬆了口氣,“拜拜。”
陶時延卻沒掛電話,“少點東西吧,稱呼呢?”
陸行止就在旁邊,程奚不想跟姓陶多爭論,“拜拜,延哥。”
“不對,不是這個。”
“......拜拜,哥哥。”
陶時延終於滿意:“嗯,掛了。”
自從上次在露台叫了幾十句“哥哥”,程奚臉皮便進行了究極進化,並不覺得有多難為情。
陸行止瞥了他一眼,神色莫名。
程奚選這家日料在開發區,老板他認識,可以從後門進餐廳,所以真沒被拍到。
他們簡單聊了聊各自近況,程奚生活很單調,練習、工作、練習、工作,唱歌跳舞充斥著他生活。
陸行止是那種傳統意義上學霸,導師對他課業很滿意,這次能回國跟知名導演進組實踐,就是導師和陸家共同推動結果。
席間,陸行止說自己跟組導演姓林。
姓陶似乎也見過一個林導來著,看來想成功有條捷徑——把自己姓改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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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間比預想稍微早一些,洗漱完,程奚竟然在淩晨一點多睡著了。
而且做了一個夢,不是噩夢。
他久違地夢到了和小哥哥第一次見麵。
那時候他剛被賣進山裡,買他人家對他不錯,可總是讓他叫爸爸媽媽。他不肯叫,借著出去玩借口,趁他們不注意逃了兩次。
結果自然被抓了回來。
村裡老人說:“城裡孩子就是主意多,多打幾頓再關一陣子,打到他們不敢跑就好了。”
聽老人話,程奚被丟進了小黑屋。
因為沒有母親,袁姨心疼他,照顧他照顧極好,嬌養到指甲在皮膚上輕輕一劃就出一道紅印子。樂高積木零件不小心掉到床上,他隔著三層被褥都能感覺出來。
嬌生慣養小少爺哪受得住小黑屋惡劣環境,從那時起,他身上永遠帶著蚊蟲叮咬傷,腰和屁股時常被硬板床硌青一塊紫一塊。最主要是沒人陪他,能夠與外界聯通渠道,隻有牆上碗口大一個窗戶。
晴天時候,他坐在窗下曬太陽;雨天時候,他也坐在窗下,感受著雨絲打在身上冰涼感覺。
——能讓他確認自己還活著感覺。
村裡大人囑咐過孩子們不要理他,所以他很久很久說不上一句話。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一個比他大很多、個子高很多少年從窗前經過。
少年穿很乾淨,走路時腰背挺得很直,風吹來甚至能聞見清新皂香。那個年紀孩子對美醜沒有概念,可他清楚地知道,少年是好看。
所以當少年不閃不避往前走、眼見著要撞樹時,他忍不住提醒:“前麵有樹,撞到頭會痛。”
少年後背僵了下,假裝沒聽見他話。
結果自然是“Duang~”
第二次少年記住了樹位置,但前一天晚上下過雨,隔幾步便有水坑。
程奚提醒:“步子大一點,跳!”
少年猶豫片刻,仍沒聽他話,隻聽“嘩啦——”一聲,少年鞋子立刻濕透了。
第三次是個晴天,天空萬裡無雲,少年在他窗前停頓片刻,遲疑問:“我可以繼續走嗎?”
程奚剛被打過,嗓子啞厲害:“你愛繼續不繼續,我才不要管你。”
少年怔了幾秒,轉過身,試探著向他方向走。走到窗前,程奚發現少年眼睛上蒙了一層厚厚紗布。
怪不得會撞樹、踩水坑,原來他看不見。
手在牆上摸索了很久,少年終於找到小窗,低聲道:“你在這兒麼?”
程奚鼻音濃重:“不在。”
“我聽見了。”
“我說我不在,”程奚嘴一癟,“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我不想在!”
被他激烈態度驚到,少年沉默了幾分鐘,才有下一步動作。
他將手伸進窗子,白色襯衫與黑漆漆牆壁形成了可笑對比。他先摸到了程奚小手,以及手中已經皺皺巴巴紙風車。
“你叫什麼?”
程奚不說話。
“那我叫你小風車吧。”
程奚依然不說話。
少年手繼續上移,最後停在軟嫩嫩臉頰。他拉過袖口,輕輕擦拭程奚臉上殘留淚珠兒。
皂香味混著不知哪來香氣,從他白襯衫沾染上程奚鼻尖,鐫刻在記憶最深處。
“彆哭,”少年低聲說,“我以後每天都來看你,好不好......小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