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裴元洵重又出現在青魚巷。
青魚巷的巷道並不長,是青石板鋪就的,石板方方正正,規整厚重,泛著青石的光澤,從巷口走過去,大約隻需要半柱香的時間。
但他的步子大,那肩背上的傷勢也好了些,不過轉眼間,便走到了薑沅的宅子前。
他昨日說了要給寧寧買磨喝樂,今天一早過來,正是打算帶她去逛一逛外麵的鋪子。
不過,他剛剛想要敲響院門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過來。
他迅速側眸看去,星眸微微眯了起來。
來者是季秋明。
他今日穿了一件淺藍色錦袍,頭發上係了一條藍發帶,發帶隨風飄逸,本就年輕的他,顯得俊俏瀟灑。
裴元洵放棄敲門的打算,負手而立,視線銳利地看著他越走越近。
看到院門外神色沉冷的裴大人,季秋明意外得一愣,隨後,他長眉一挑,拱了拱手,不冷不熱地打起招呼:“裴大人。”
他可是清清楚楚記得,那日在醫堂,他的妹妹是多麼言行無狀,全然沒有絲毫大家閨秀風範,而聽嚴鈺又提及,裴家的人曾險些把寧寧奪走,所以,他對薑大夫的這位前夫,自然沒有什麼好感。
裴元洵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略一頷首,道:“季大夫來此有何貴乾?”
季秋明徑直越過他,走上前叩響院門,簡短道:“我來找薑大夫。”
他拍過門環,院門很快打開。
開門的是薑沅。
她看到季秋明,美眸一亮,唇畔悄然綻出一抹笑意:“季大夫,你是不是等急了?”
隨後,察覺到杏花樹旁還有個高大的身影,她愣了愣,抬眸看了過去。
裴元洵就在杏花樹旁負手而立。
他默然未語,臉色沉凝,看過來的視線情緒難辨。
他今日要來看寧寧,薑沅不意外他的出現,她沒說什麼,隻是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到院子裡來。
不過,裴元洵沒作聲,也沒動,而是擰起眉頭,視線移向旁邊的杏花樹,似乎在打量那一根異常繁茂卻顯得多餘的枝丫。
薑沅這會子無心理會他。
季大夫今日前來,是要與她一道去南縣診病,到了約定彙合的時辰,她已晚了一刻鐘,她一向從不遲到的,想必是擔心她家裡有什麼事,季大夫便來看一看。
薑沅抱歉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已經收拾好了,馬上就可以出發,你稍等我一下。”
說完,她回房提了藥箱,又很快走了出來。
他們並肩走了出去。
兩人邊走邊低聲談論著南縣的病情,裴元洵隱約聽到什麼“劉娘子”“病情嚴重”之類的話。
不過,他們漸行漸遠,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半柱香後,他們走出巷子口,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裴元洵負手望著巷口的方向,身形未動。
胡娘子看他一直站在那裡,似乎不打算進院子,便走了過來,問道:“裴大人,您今日是來看寧寧的嗎?”
裴元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沉默片刻,又改口道:“我今天有事,改日再來看寧寧。”
他話音落下,便疾步走了出去。
那一道挺拔的背影很快走到巷口處,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去南縣的馬車停在巷口右手邊的街道拐角處,薑沅登上馬車,嚴鈺已在裡麵等著她。
馬車緩緩啟動,而季秋明則如往常一樣,在旁邊打馬而行。
除了他們,隨行的還有六個醫署的年輕大夫,他們都是隨季秋明一道去南縣學習診治肺症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談論著病情,朝著南縣的方向行去。
昨日薑沅在家裡陪寧寧,是嚴鈺替她去診治劉娘子的病情,她擅長的是藥材辨識經營,醫術倒是一般。
薑沅的藥方她分毫未動,那按照她所開藥方熬煮後的湯藥,劉娘子一天喝了三次,昨日上午還好好的,誰知午時過後病情便加重起來。
嚴鈺那會兒有事,便提前離開,留下南縣醫堂的大夫在照護她,嚴鈺道:“也不知怎麼回事,她這病情忽好忽壞的,其實,我看她肺症似乎並不嚴重,就是整個人沒有力氣,光嚷著渾身疼,說胳膊都抬不起來,跟快斷了似的。”
薑沅想了一會兒,道:“你有沒有看她胳膊上的紅疹?那紅疹消退了沒有?”
嚴鈺搖了搖頭,道:“我隻檢查了一下她的肺症,沒注意看她的胳膊。”
這病症不同尋常,薑沅擰眉琢磨起來。
不過,就在她凝神細想時,她們車隊後方突然傳來幾道淩亂的馬蹄聲。
對方的速度很快,轉眼就越過那後邊騎馬的幾位大夫,徑直來到了她們馬車旁。
奇怪得是,到了馬車旁後,那馬蹄聲便沉穩起來,對方不再疾馳,而似乎在和她們的馬車並駕齊驅。
薑沅掀開窗牖上的簾子看去。
馬車外,裴元洵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緊跟在她的馬車之旁,而跟他一同騎馬過來的,還有李修和東遠,他們兩個稍稍落後一些,跟在他的後麵。
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薑沅十分奇怪。
就在她打算開口相問時,裴元洵麵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淡聲道:“兵營之中常有各種棘手的病症,肺症一向難治,李大夫聽說你們去南縣診治疑難雜症,想來一同學習。他是外鄉人,不識得去南縣的路,我特意陪他一道前來。”
距他幾步之遙的李大夫聽到這話,夾緊馬腹驅馬上前,對薑沅笑道:“薑大夫,同為醫者,應當互相切磋學習,我特來向季大夫和薑大夫請教如何診治那疑難的肺症,還請薑大夫知無不言,傾囊相授,在下多謝了。”
李大夫醫術高明,說話卻如此謙虛,而且,他的臉圓圓的,臉頰上有一對酒窩,笑起來顯得特彆親和,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薑沅看著他,溫聲
道:“李大夫太客氣了。”
李修聽完笑著點了點頭,又趕緊撥轉馬頭的方向,去另一邊尋季秋明說話。
雖然意外他們的到來,但方才李修的那一番話,季秋明已經聽到。
他對此並沒什麼異議,甚至十分歡迎李大夫來觀摩學習,李大夫可以根據他在兵營診病的經驗,給他們提供一些建議。
不過,對於那位麵色沉冷的裴大人,季秋明倒是挑起長眉,意味深長地多看了幾眼。
馬車轆轆而行,跟李大夫說完話,薑沅沒放下車簾,而是又看了幾眼裴元洵。
他神色一直淡淡的,沒有看她,隻專心地看著眼前的路,而東遠跟在他主子身旁,則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薑沅覺得自己想多了。
將軍雖然沉冷不易親近,但跟李大夫的關係看上去很好,他家的祖宅在興州,他對這裡自然是十分熟悉的,所以,他親自送李大夫到南縣醫堂完全說得過去,隻是,她有些疑惑,先前李大夫似乎對南縣的肺症並沒什麼興趣,不知何時,他們竟如此重視了?
馬車駛到南縣的醫堂外,薑沅和嚴鈺一前一後跳下馬車,提著藥箱,快步走進了醫堂。
到了堂內,薑沅直奔劉娘子養病的醫室。
劉娘子躺在醫床上,她的臉色發黃,呼吸十分粗重,看上去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看見薑沅進來,她虛弱地開口打招呼:“薑大夫。”
薑沅把藥箱擱在一旁,走上前問她:“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劉娘子道:“薑大夫,我的肺症好像還是那樣,可昨天晚上,我發現我胳膊上的紅點越來越多了,還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