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謝愁愁不知道屋子裡發生的事情, 她正趁著空閒的時間,在村子裡到處遊逛。
午間妖怪少,按理說不該這個點出來, 但是她待在這遊戲裡,自然清楚, 晚上是很難出門的。殷聞和上個世界的兩個女室友不一樣,她夜間偷溜,不是會被他阻止, 就是容易被他跟蹤。
這麼一看, 還是白天出去更有安全保障。
她繞著村子走了一圈。
村子的後麵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林木, 但是在林木前麵, 是一塊荒涼的土地。
沒有雜草, 隻有砂礫, 坑坑窪窪, 起起伏伏。當然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 舉目看過去,隻能看到你密密麻麻的枯井。
成百上千個枯井。
同身後生機勃勃、遮天蔽日的森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走到近處, 便能感覺到一股衝天的陰涼氣息, 像是有人在此處放了萬年不化的寒冰。
她卻很喜歡這感覺。
村子裡麵本來就沒什麼人,這會兒剛值午休時間,外麵更是一眼望過去看不到半顆腦袋……哦不, 好像有顆腦袋。
就在某個枯井的附近, 站著個微微彎著背的婦人。
她雙手捧在胸前,微微垂著頭,發絲無聲墜在半空之中。
腦袋被寬大的棕色布包裹著,從謝愁愁的位置看過去, 隻能看到寬大的鼻頭,和仿佛經曆過生活璀璨的側臉,臉蛋上滿是風霜的痕跡,布滿了褶皺,眉頭緊緊地擰作一團。
眼珠子混濁無光,像是沒有焦點。
奇怪的是,她在看地上的枯井,不知道是不是想要透過枯井尋找些什麼。
謝愁愁突然來了興趣。
在她的麵前,同樣也有一口枯井。但是這口枯井,同其他的每一個枯井一樣,上麵蓋了層枯黃的雜草。
也就是說,那位婦人在看雜草?雜草有什麼好看的呢?
好奇鬼靠近了數步。
才剛走到旁邊,那女人就像是聽到了動靜一般,臉上的表情猛地一變,像是慌張,又像是激動。
她一把抓住了謝愁愁的手,口裡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
後者一個字都沒聽懂,但也明白過來了一件事——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是個啞巴。不僅如此,她抓著她的時候,眼睛正對著的方向是一坨空氣。
所以,她應該還是個瞎子。
謝愁愁默默為她垂了一把淚,並把自己的手從對方的手裡抽了出來。
雖然能看出她很著急,很迫切,像是想要告知她什麼事情一般——但是,她聽不懂啊!她隻能聽懂人語和鬼語,聽不懂啊嗚啊嗚的話。
女人大概是見她想要離開,驚慌失措地睜大了眼睛,口中的“啊嗚”聲猛地放大,似乎變成了悲鳴和哀泣。
有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洶湧地流出。
她急急地往前走兩步,手在空中撲騰了兩下,意識到什麼都沒有抓到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慌張悲傷的表情。
身子踉蹌了下,跌到在地上,卻沒有急著爬起來,而是乾脆就這麼跪在了地上,“撲通”“撲通”開始給謝愁愁磕頭。
後者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
她對人類沒什麼抵觸心,對這樣可憐的女人,更是談不上厭惡。
但要說同情,也沒有。
最多隻是好奇。
可好奇需要建立在倆人能正常溝通的前提下,這女人連哭帶嚎再帶磕頭的,折騰了半天,也沒將自己的訴求傳達給謝愁愁。
謝愁愁就很愁地告訴她:“你想說什麼,要不乾脆找個筆寫給我吧?”
好在女人不是聾子,她聽到這話後,喜極而泣,終於不再磕頭。
捋高了袖子,在地上寫了一堆——鬼畫符。
謝愁愁;“……”
原來不能交流並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們的文字也不通。
她剛想說“要不咱們畫圖吧”,便突然聽到一道焦急的聲音橫插了進來——“阿雲,你在那裡做什麼?”
是個生了身深棕色皮膚的男人,看穿著,和女人一樣,也是這個村子裡的人。
棕皮男人急吼吼地跑上前來,將那個叫阿雲的女人從地上拉起來,摟入懷裡,著急地幫她拍去身上的灰,聲音又氣又無奈:“也就一個轉背的功夫,你就偷跑來這裡,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乖乖坐在家裡等我洗完碗,你又跑來後山做什麼?”
他雖然生得魁梧,性格卻很好說話,臉上寫著明晃晃的“好男人”三個字。
哭泣的女人被他拉去懷中後,立馬不再哭,安靜下來,趴在他的肩膀上,捂著臉,似乎不知道該做如何回答。
男人安撫好她,這才看向謝愁愁。
“這是我家媳婦,她受了刺激,眼睛嘴巴都壞了……”
不太擅長和人交談的謝愁愁半天蹦出三個字:“好可憐。”
就差把“敷衍”寫到兩眼上。
好在棕皮男人並不介意,他歎了口氣,“看你說話口音,應該就是村長請來的那幾個鄰村客人吧?村長說得果然不假,扮得真像,剛剛遠遠地看,我還真以為是小五他娘哩。”
不知道應該回什麼的謝愁愁開始點頭。
男人視線一瞥,看到了地上畫的鬼畫符。這東西對文字不通的謝愁愁來說是鬼畫符,對他來說卻不是,他臉色一變,表情僵硬了片刻。
“你也看到這個了。”
謝愁愁:“?”
他撓了撓後腦勺,表情尷尬地笑了笑:“其實吧,這件事你也知道,咱們村從前幾年開始,就不斷有厲鬼出現。”
男人垂目看向麵前的枯井,眼裡閃過一絲傷痛:“我們的女兒就是被厲鬼殺死的。死的時候,她才三歲啊……從女兒去世之後,我媳婦她整日以淚洗麵,日日哭,夜夜哭,哭瞎了眼,又哭壞了嗓子,就成現在這樣了。”
似乎是這句話戳到了女人的神經,女人在他的懷裡劇烈地掙紮了兩下,再次發出慘烈的哭嚎聲。
她說不了話,隻能哭,似乎靠著哭,便能將身體內的悲痛宣泄出來。
男人抹了抹臉,拍拍媳婦的後背,繼續同謝愁愁道:“孩子被厲鬼咬得隻剩零碎的屍骨,我們和村子裡的人,把她葬在了這裡,這口井,是我們家的。阿雲她受不了這樣的痛,經常要來這裡看孩子,她總是對我說,說她的孩子還活著……說想下去看看。”
“村裡同樣的人還有很多,不得已之下,我們就把這些井封了起來,上麵掩了稻草。”
這兒有數百口井。
若每一口井都代表一個孩子,所以,有數百個孩子葬於這裡。
男人說完這些,抱歉地朝謝愁愁笑笑:“阿雲思念孩子成疾,精神方麵也出現了一點問題,所以她才想讓你幫她把孩子帶出來,今天的事情,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替她向你道歉。”
不要放在心上……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謝愁愁迅速且果斷地將這件事,揣到了心尖尖上的位置。
她要找的就是鬼怪,有鬼怪幫忙,才好在村子裡刷恐懼值。
當麵同男人點頭說好,表示自己對這件事一點兒都不關心,並做出離開此地的假象。但是,等男人帶著女人離開之後,她便鬼鬼祟祟地從角落裡鑽出來,溜回了之前的地方。
舉目四望,四下無人,正是日白風高做壞事的好時候。
她悄咪咪跑到枯井旁,伸手扒拉了下稻草。稻草在井口的位置的確是鋪了厚厚的一層,但是,她不由感到懷疑。
這玩意,真的有用嗎?
那女人要是真想跳井陪女兒,就不能自己把稻草扒拉到一旁去嗎?
人類真的好複雜哦!
她發出如此這般的感慨,並麻溜地將稻草扔到一旁。沒了稻草遮掩的井口完完整整地展現在了她麵前,這枯井似乎很深,一眼望下去,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看到黑洞洞的一片。
謝愁愁站在外麵,好奇地朝裡麵探頭:“有人嗎?”
頓了頓,她改口:“有鬼在家嗎?”
按理說這裡麵應該是有鬼的,剛來到村後的時候,謝愁愁就注意到這裡格外陰涼,像是聚集著大量的鬼怪。但奇怪的是,靠近枯井,卻很難感受到鬼的氣息。
要不是有男人說的那番話,她甚至沒打算探查枯井。
臉探進去,涼意混著空氣輕輕侵入她的皮膚。謝愁愁眨了眨眼睛,半天沒有得到回應,本想跳進去看看,卻在動作的前一刻,聽到裡麵傳來了微弱的回音。
“是誰呀?”
童音軟軟萌萌且懵懵,像是根本還沒有睡醒,每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都刻上了“可愛”兩個字。
這一定是隻可愛鬼!
謝愁愁睜大眼睛朝裡麵探看,下一刻,看到了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童,緩慢從井底飄了上來。
女童的身體呈透明狀,白裡透黑,黑裡透著詭異的青灰,但是架不住小姑娘生得好看,小臉圓圓,頭發細軟,一雙杏仁大眼烏溜溜圓潤潤的,看上去十分討喜。
她飄到一半,沒再繼續向上,仰著臉,好奇地看著謝愁愁:“你是誰呀?”
謝愁愁:“……”
這女娃過於可愛。
不是她願不願意拎出去嚇人的問題,是拎出去能不能嚇到人的問題。
她閉目沉痛地思考兩秒鐘,決定放棄眼前這個目標。但轉眸看向其他枯井的時候,不由開始想,按理說,厲鬼害死的都是些年幼的孩子,那麼,其他井裡的,應該也是這樣一群天真的小可愛吧?
看來,靠山山倒,靠鬼鬼小。
謝愁愁頗為遺憾地朝女童擺擺手,決定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但是身子還沒動,自始至終沒有得到回答的小女童,身子又稍微向上飄了飄。
不屈不撓地發出稚嫩的聲音:“你是來找我玩的嗎?”
謝愁愁低頭看了她一眼,嫌棄不已:“你太弱了,我不和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