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秋九月。
京師西門外,蕭殺疏廖。
西山的滿山鬱翠,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枯黃。
十裡鋪驛亭,朱翊鈞、胡宗憲、徐渭等人站在亭裡,目送著兩輛馬車,在遠處的大路上緩緩行進。
老藤枯樹昏鴉,斷腸人在天涯。
前麵兩輛馬車裡,一輛坐著前內閣首輔,權傾天下的嚴嵩。
一輛裝著嚴嵩的獨子嚴世藩,剛從菜市口拉回來的他躺在棺材裡。
“介湖公心裡還是有怨憤啊。”朱翊鈞說道,“他覺得我和皇爺爺,把他的獨子又賣了一回好價錢。
任何父母都會覺得自己孩子有小過,無大錯。介湖公想必也是如此,在他心裡,他的慶兒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
胡宗憲和徐渭對視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這番話。
經過兩三個月的扯皮,
幾件朝野上下矚目的大事,終於落定。
癸亥之變,自然由前薊遼總督楊選、順天巡撫徐紳把責任扛了起來,他們被嘉靖帝下詔,連同“臨陣脫逃”的副將胡鎮等人,秋後問斬在菜市口。
巡邊按察副使盧鎰,參將遊擊馮詔、胡粲、嚴瞻等人免死,或戴罪立功,或免職為庶民。
在菜市口被一同問斬的還有嚴世蕃及其同黨羅文龍。
嚴世蕃被判秋後問斬後,嚴嵩上辭呈,被嘉靖帝批準。
今天是年邁的嚴嵩帶著兒子的棺槨,踏上回鄉的漫長之路。
“世子殿下,今日你不必來送介湖公的。”
胡宗憲轉換話題。
是的,朱翊鈞的身份特殊,他來送嚴嵩回鄉,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也會讓很多人產生聯想。
皇上是不是對嚴閣老舊情不忘?
“不,我不來,汝貞先生也就不好來了。”朱翊鈞直接了當地說道。
胡宗憲和徐渭對視一眼。
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來也無妨。少湖公,新鄭公,他們都猜得出,我跟介湖公有協議默契。聯盛祥分號在袁州府,給嚴府買下三千畝水田的事,瞞不住他們的。”
“殿下,聯盛祥號給嚴府買水田?”
“對,三千畝水田,掛在嚴氏祠堂祭田名下。嚴府的家底,在嚴世蕃獲罪被抄沒時,早就被抄空了。
介湖公五世同堂,幾十口人,開銷巨大啊。內閣前首輔饑寒交迫,困死在原籍,史書上會給皇爺爺記上一筆的。”
有情有義的世子殿下啊!
胡宗憲忍不住問道:“殿下,你如何評價介湖公?”
“肯定不是好人,是奸臣,這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他的兒子嚴世蕃,死有餘辜!”
“那殿下還來送他?”
“至少嚴府名下,沒有二十一萬良田啊!”朱翊鈞感歎了一句。
胡宗憲和徐渭敏銳地察覺到,世子在內涵內閣新首輔徐階!
“去者已去。介湖公此次致仕離京,回原籍榮養,嚴黨自此煙消雲散。汝貞先生,你也不必再有顧慮了。”
“臣知道。”胡宗憲應道。
他心裡有數,自己已經從嚴黨脫身,成為世子黨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