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秋九月。
中秋節沒過去多久,天色驟然變冷。
安貞門,匆匆一行人自北疾馳而來。
守門的武官帶著軍士連忙上前攔住。
“下馬!”
這行人拉住了韁繩,停了下來,守門的武官,這才看到隊伍裡有一人,穿著緋袍官服,心裡咯噔一下,再仔細一看,胸前補子上繡著一隻孔雀。
完蛋,這是位侍郎啊!
他身後還有一人,也身穿緋袍官服,胸前繡著一隻雲雁。這也是位四品官老爺。
千總腿一軟,噗通跪下:“安貞門守門千總陳勝彪,拜見上官老爺。”
“無妨!”三品官老爺翻身下來,“按朝廷律製,除持天子使節外,進出九門都要下馬落轎,接受檢查。
都下來吧。”
“是!”隨從應了一聲。
“本官是兵部侍郎張居正,剛從遼東公差回來,這位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方逢時,這是我倆的腰牌。”
張居正和方逢時把腰牌遞給隨從,隨從上前遞給千總陳勝彪。
陳勝彪一骨碌爬了起來,雙手恭敬地接過腰牌,掃了一眼,又恭敬地雙手奉還。
“下官驗查無誤,請侍郎和禦史老爺進城。”
張居正和方逢時把韁繩甩給隨從,並肩走進安貞門。
“金湖兄(方逢時),兩月前,你剛從廣東兵備副使任上回京述職,被我拽去了遼東。風雨兩月,兼程千裡,你可不要怪我。”
方逢時哈哈大笑,“叔大客氣了,都是為國出力,不分彼此。隻是我們在遼東查出的這些醃臢事,有些難辦啊。”
張居正神情肅然,“是啊,確實難辦。我原本以為遼東離京師不遠,看著察哈爾和建州女真,事關重要,下麵的人再亂來,也不敢過分,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家夥,完全是不知廉恥啊。”
“叔大,習慣就好。地方上都是這個樣子,天高皇帝遠。當地的鄉紳就是天,他們與胥吏勾結,一手遮天,胡作非為。
朝廷官員,都是有任期的,任期一滿,轉任他地。所以許多地方官員,不願生事,裝聾作啞。有些官員,有幾分責任,想管,卻被這些混賬上下其手,欺下瞞上,架空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有時候還會通過蔓連的關係,找到禦史,捏造個罪名,狠狠參上一本。按照朝廷定律,巡按會下來過問,先谘訪民情,問得就是這些鄉紳,你說能有好話嗎?
結果想做事,想革除陳弊的官員,隻能灰溜溜地走了。”
兩人並肩走在街道上,侃侃而談。
張居正沉默一會答道:“晚生一直盤桓京師,曆任清貴之地,不識實務,不明地方。以前隻知道大明積弊重重,卻沒有想到,積弊到了這種地步。
去年去遼東巡關,走馬觀花,查了些弊政,還洋洋得意。後來又去了宣大,得汝貞前輩引著,深入地看了一圈,才知道地方積弊,尤其是邊關腐朽,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這次借著遵循朝廷九邊防務預備方案的機會,又走了一趟遼東,才發現這些觸目驚心的醃臢事啊。”
方逢時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這些積弊醃臢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對,說沒有用,必須要下定決心去改!”張居正語氣堅定地說道。
方逢時側臉看了張居正一眼,問道:“叔大,此事關係重大,兵部、戶部、地方巡撫,都牽涉其中,每一處,都不是什麼善茬,伱想過如何去改?”
張居正沉吟十幾息,開口道:“我先去驛館,洗漱一番,再去內閣。”
“先去內閣。”方逢時的聲音有點飄忽。
張居正聽出方逢時話裡的意思,“金湖兄,晚生這次出京辦差,奉的是內閣差遣,督辦九邊防預案執行事宜,回京當然要回內閣,向閣老述職交差。”
方逢時笑著點點頭,“說得也是。方某這次與叔大一起出京辦差,奉的是都察院院令,行禦史監察之職。回京了,我自當去都察院述職。”
說罷,方逢時拱拱手:“叔大去驛館,我去都察院,剛好在這裡分路。”
張居正一愣,“金湖兄不去驛館洗漱換身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