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西安門。
此前閣老們入值,隨時準備給嘉靖帝寫青詞的那一排瓦屋,隨著袁煒的告老還鄉,被空了出來,現在成了戎政督辦處。
這個倍受朝野非議的衙門,在數以百計的禦史、清流們用“彈劾奏章”魔法攻擊了一個多月後,屹立不倒。
武鬥不行,那就文鬥。
數以百計的文官們紛紛寫信,告訴各地的同門、同科和同鄉們,對於督辦處這樣的衙門,我們必須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手段。
它的什麼廷寄上諭,都是亂命,我們堅決不執行!
可是正如張居正預測的一樣,督辦處有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它管不到的,現在根本不想去管。
它現在管的,都是太孫黨的地盤。
隻是以前通過參事房,以私信的方式往來溝通。
現在是奉皇命,以官方定製公開往來,上報情況,下達命令。
朱希忠這位嘉靖朝第一稱職工具人,在不需要他的時候,絕對不會出現。
朱翊鈞在督辦處簽押房裡,跟趙貞吉、徐渭、李贄商議張居正從濟南上報的山東馬政革新情況。
“根據嘉靖三十年最後一次統計,太仆寺在山東青州、濟南、東昌、兗州四府,有馬戶人丁五萬三千,馬場田地九千三百頃。”
李贄讀著張居正的上奏。
張居正關於山東馬政的奏章,直送通政司和司禮監,抄送內閣。因為馬政屬於戎政兵事,司禮監抄送了一份到督辦處。
朱翊鈞揮手示意李贄暫停,問他的“機要秘書”南宮冶,“南宮先生,太仆寺抄錄的文檔裡,它在山東應該有馬戶人口和馬場田地各多少?”
“太孫殿下,據嘉靖七年太仆寺文檔,青州、濟南、東昌、兗州四府當有馬戶人丁十七萬,馬場田地四萬七千頃。”
朱翊鈞長歎一口氣。
衛所、馬政、漕運,太祖皇帝精心設計,用來確保北方邊戌武備的三大支柱。
一保兵源,二保戰馬,三保糧草。
早就千瘡百孔,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衛所,自己用練新軍補上瘸了的腿;漕運,自己用海運疏通緩解;馬政,自己說服皇爺爺同意與俺答汗和談,開邊互市,獲得良馬來源,再行改革。
張居正,他在與自己“師生互動”的過程中,也意識到北方防務三大支柱巨大的漏洞,然後選了馬政來亮劍。
不愧是徐老陰的得意門生啊,一選就把最簡單、風險最小的馬政選了去。
在務實的本性中,把圓滑學得四分去。
隻是張老師啊,你跟徐閣老不同。
徐閣老是徹底躺平,他什麼都看得明白,可就是不出聲,也什麼都不做,明哲保身,平穩過渡。
張老師,你終究是要做實事的。
一旦做實事,不可避免就要得罪人。要成大事者,你終究圓滑不了。
希望山東馬政一事,能讓伱有所明白。
“觸目驚心啊!”趙貞吉在一旁感歎道。
他猜到山東馬政是筆爛賬,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爛到突破他的底線。
嘉靖三十年統計的數目,馬戶人口和馬場田地,已經被侵吞大半。十幾年過去,恐怕早被侵吞得連渣都沒剩下。
難怪太仆寺寺丞要火燒濟南府偏院的架閣庫。
不燒不行啊,這麼大窟窿,怎麼填啊?
乾脆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
隻是山東官員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招釜底抽薪,根本沒難住張居正,反被他將了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