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回到西苑,嘉靖帝不在萬壽宮。
自從進了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帝很少再玄修敬天。
袁煒致仕後,他也很少叫臣子們寫青詞。
以前很得寵,天天在禦前晃悠的幾位道士,現在一個月都難以見到天顏一麵,把他們急得團團轉,卻無可奈何。
“黃公,皇爺爺又去釣魚了?”
“是的,皇爺今天一早就去清心閣垂釣。”前麵低著頭帶路的黃錦,輕聲答道。
朱翊鈞五味具雜,幽幽歎息道:“皇爺爺,老了。”
黃錦頭更低了,一向穩健的腳步,有點亂。
朱翊鈞上前去,一把扶住他,“黃公,你不能亂啊。”
黃錦抬起頭,眼角掛著淚痕,強笑道:“殿下說得沒錯,老奴不能亂,老奴還得伺候皇上呢。”
朱翊鈞放開他的胳膊,又問道:“父王呢?”
“早上去清心閣請過安。”
“然後呢?”
“這會想必在北海泛舟遊玩吧。”
朱翊鈞心頭一跳。
大明皇帝易溶於水,自己老爹可不要有樣學樣。
不過轉念一想,皇爺爺對西苑的掌控,可謂是無微不至。
皇爺爺既然立自己老爹為太子,就不會讓他易溶於水了。
“誰在他跟前伺候著?”
黃錦眼角微微抖了抖,長眉微微低垂:“陳洪、滕祥,還有孟衝。”
朱翊鈞翕然一笑,“好事。父王在西苑不熟,有這些老人引著,不至於迷路。”
黃錦心頭一咯噔,太孫的心思,深沉如皇上,他這句話什麼意思?
默認陳洪、滕祥和孟衝去巴結太子,先邀聖寵?
不過他隻是腦子裡念頭這麼一轉。
黃錦知道自己老了,伺候完皇上,也該出宮養老。這幾年,他結好朱翊鈞,留下善緣,不擔心身後事。
再說了,他在朱翊鈞身邊留下兩個乾兒子,馮保和楊金水。
馮保現在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是太孫身邊第一得用的太監,但是黃錦知道,其實太孫更信任楊金水。
上海與京師相隔千裡,太孫居然把統籌局東南大權悉數授予楊金水,著他便宜行事。
馮保雖然掛著一串的頭銜,看著位高權重,實際上時常伴隨在太孫身邊,司禮監裡秉不了筆,東廠實際上還有黃錦親自管著。
更信任誰,黃錦看得出!
而黃錦也看得出,楊金水對自己,比馮保更有孝心。
所以他更不用擔心身後事。
朱翊鈞突然眉頭一皺,“陳洪、滕祥去伺候父王,司禮監的事誰管?”
司禮監掌印太監是黃錦,秉筆太監有陳洪、滕祥、馮保和劉義。
馮保隻是掛個名,實際上專職伴隨朱翊鈞。
劉義也隻是掛著名,專職在禦馬監,負責朱翊鈞的安全,以及替他看著勇士營和新軍營。
司禮監的實際工作,都是黃錦領著陳洪、滕祥在做。
“殿下,奴婢稟過皇爺,從司禮監提拔了兩個孩兒,陳矩、李春為隨堂太監,庶務雜事,他們先幫著處理。”
“陳矩、李春?”
黃錦輕聲答道:“是的,陳矩是嘉靖二十九年,才九歲時就在司禮監聽用,雖然年輕卻是司禮監老人,做事穩重。李春是李芳一手帶大的,去年從內官監調到司禮監。”
朱翊鈞點點頭,感歎了一聲,“李芳伺候皇爺爺這麼多年,不容易啊。他性子憨直忠厚。這年頭,老實人容易吃虧,有個後輩幫襯著也好,不會被人欺負了,連個報信的都沒有。”
黃錦連連點頭:“殿下說得對。”
馮保、楊金水有福了,能跟著太孫殿下。
殿下比皇上,更懂得人情冷暖。
黃錦領著朱翊鈞來到清心閣。
嘉靖帝穿著一身天青色道袍,發髻上插了根黑玉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