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看到兒子朱載坖的那張圓臉近在咫尺,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一刻鐘後,黃錦、萬福、馮保三人帶著朱希忠、徐階為首的大臣勳貴們走進後殿,神情肅穆,不等號令,全部依次跪倒在臥室門外。
嘉靖帝給朱翊鈞示意,朱翊鈞點點頭,從他枕頭下麵取出一份黃綢詔書。
“黃公,當著文武臣工麵,念吧。”
“是。”
黃錦上前,彎腰雙手接過這份詔書,走到臥室門前,沉氣站定。
朱希孝、徐階、李春芳、郭樸、張居正等人心裡有數,這就是嘉靖帝的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荷國大統,嘗懼菲涼,不足以承祖宗之鴻烈。然兵休民靖,底於丕平。賴天地之靈,方內乂安,四十有五年。永惟累聖付托之重,夙夜祇懼,靡遑康寧。
”
嘉靖帝在遺詔裡回顧了自己秉政四十五年的得失。
前期嘉靖新政提了幾句,中期怠政也沒回避,說自己沉溺玄修敬天,誤了國事,有過錯,必須承認,也向天下道歉。
然後話題一轉,數起後期的文治武功。東南剿除倭患,嘉靖搗巢。北邊打出柳河、喀喇沁等大捷,斬首逆無君無父的逆賊辛愛
反正就是功大於過,他老人家心滿意足,後麵的諡號,你們看著上。
接著就是重頭戲。
“皇太子載坖,仁厚孝恭,發於天性。人望攸屬,神器所歸,可即皇帝位。爾其任賢去邪,克遵於往誥。布德施惠,深念於黎民。
皇太孫翊鈞,天鐘睿哲,神授英奇,隨佐朕躬,識達幾微,聞於天下。可立為皇太子,恭護神器,輔佐父君,以昭前人之光。
爾君臣一體,父子同心,克慎洪業,吾無恨焉。更賴中外藎臣,文武多士,一心協佐,永底至治
欽此!”
徐階等人,心裡就像吞了一團蒼蠅一樣。
文官們心裡早就盤算好了,老道士皇帝最忌諱生前立遺詔,等他龍馭賓天,就利用擬遺詔的機會,隻要瞞住了太孫殿下,太子很好哄,寫一封類似罪己詔,出出心中的惡氣。
這四十年來,尤其是嘉靖二十多年後,文官們被老道士皇帝壓得實在是太憋屈了。
萬萬沒有想到,嘉靖帝居然沒有絲毫忌諱,搶先擬了遺詔,還召集文武百官,當著太子、太孫的麵宣讀,等他一咽氣,就會明發天下,根本沒法改了。
老道士皇上啊,想不到你臨走之前,還要壓我們一頭。
想到這裡,徐階情緒複雜,想起與皇上鬥智鬥勇數十年,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湧上心頭。
皇上啊,我的老對手,你也要走了!
兩行淚水不由地流在了徐階臉上。
其餘眾臣無不伏在地上,或真或假地輕聲哭泣。
嘉靖帝側臉看著眾人的樣子,心裡想象著他們的無可奈何,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一口氣沒上來,身子一軟,張著嘴巴就此去世。
李芳顫顫巍巍地上前去試探了一下氣息,撕心裂肺地喊道:“皇上啊!”
朱翊鈞滿臉淚水,跪倒在地上,衝著床上的嘉靖帝,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他身邊,朱載坖嘶嚎著:“父皇啊,我的父皇啊!”
在他身後,哭聲頓時大起,響徹了整個乾清宮。
“咚咚咚咚!”
四下鐘聲,在鐘樓裡響起,晃晃悠悠,響徹整個北京城。
鐘聲中,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的朝陽,徐徐升起。
十幾天後,廣州城番禺縣縣衙,端坐著一位六品官,黑臉十分嚴肅,周圍圍坐著廣州知府,番禺知縣等官吏,一臉的無可奈何。
麵對天下聞名的清官海瑞海剛峰,誰都是個樣子。
“本官前來,隻是討教一二,絕無他意”
“海主事,討教可以,你要看番禺縣戶房賬目,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海瑞還要說話,一直護衛他的錦衣衛軍校滿頭是汗的跑了進來,遞上一份火漆文書。
“海主事,八百裡加急從京裡送來的。”
海瑞心裡一驚,連忙撕開。
“皇爺爺已逝。臨終前交代我,朕去後,叫海瑞回來,他是朕留給你的純臣。”
海瑞如被雷擊中,身子癱軟,從椅子上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淚水,張著嘴巴,悲痛地幾乎無法呼吸,渾身上下在抽搐。
先是小聲的嗚咽,到最後是歇斯底裡的痛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