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茂春穿著一身青袍官服,頭戴烏紗帽,從轎子裡鑽出來,仰頭看了一眼牌坊上的匾額,那是宣宗先帝的題詞——“太學宮”。
真是叫人懷念,那些仁德明君、敬天法祖,群賢輩出、眾正盈朝的好年代啊。
蔡茂春掃了一眼,看到同科狀元丁士美跟張四維、王遴等人走在一起,春風得意,趾高氣昂。明明看到了自己,卻故意裝作看不到。
聽說他通過王遴,攀上了高拱的高枝,成了朝中三大勢力高黨一員,已經走上一條青雲之路,跟自己這個孤魂野鬼截然不同。
倒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狀元申時行,帶著榜眼王錫爵、探花餘有丁以及同科郜永春等人,走了過來,對自己這位嘉靖三十八年的榜眼行禮。
“學生見過前輩。”
“諸位客氣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蔡茂春有些羨慕。
嘉靖四十一年這幫人,蒸蒸日上,因為前三甲誌同道合,齊心協力,進而把他們這一科凝聚成一股繩。
人一多,心一齊,聲音就響亮了。
那像自己這一科,一盤散沙。
正想著,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沈鯉、許國等人仰首挺胸地從路的那一邊,走進了太學宮。
前麵的前輩還占據高位,後麵的晚輩已經咄咄逼人,前有虎後有狼,仕途艱難啊。
蔡茂春一抬頭,看到潘晟、曾省吾和王篆三人在前麵走著,心頭一動,撩起官袍前襟,緊走幾步,走到他們旁邊。
“學生蔡茂春見過老師。”
“蔡某見過三省前輩,見過汝文兄。”
“哦,華秋來了。”潘晟和藹地點點頭。
三人以潘晟官階最高,是為南京國子監祭酒,現在被召回京城,在禮部任閒職。
資曆最老,嘉靖二十年進士,更巧的是,跟張居正一起,做過嘉靖三十八年的殿試閱卷官。
那一科殿試,會元蔡茂春的卷子被潘晟看中,點了出來,不知為何呈到禦前後,隻被先皇嘉靖帝點為二甲第四名。
但不管怎麼說,蔡茂春能勉強叫潘晟一聲老師。
曾省吾是嘉靖三十五年進士,現任都察院右僉禦史,是張居正的同鄉。
王篆年紀比蔡茂春要大,卻是嘉靖四十一年進士,現任吏部郎中,也是張居正的同鄉。
他們三位,是以張居正為首的楚黨中堅。
曾省吾和王篆也拱手回禮:“華秋兄/華秋前輩。”
“老師,今天太子把六品以上京官召集到太學宮,所為何事?”蔡茂春問道。
潘晟微笑著搖了搖頭:“吾等也是一頭霧水。”
蔡茂春繼續說道:“此事有些突然,前所未有,學生等人是不知所措。”
潘晟意味深長地說道:“新朝新氣象,大家要慢慢習慣。”
看到蔡茂春甚是恭敬的樣子,潘晟知道他因為入贅趙家,被同僚們看不起,仕途艱難,比他晚一科的王篆都跑到他前麵去了。
王篆已經是吏部郎中,蔡茂春還是個工部員外郎。
偏偏蔡茂春除了入贅之外,文采、才乾、品行其實都是一等一,至少在潘晟心裡,比同科狀元丁士美要強。
心裡頓時生起憐憫愛才之心。
“華秋原籍福建福州?”
“是的老師。”
“福建地靈人傑啊,不僅有華秋這樣的大才,還出了卓吾先生這樣的大家。”潘晟感歎了一句,“卓吾先生新近右遷為太常寺少卿,華秋身為同鄉,沒有去登門祝賀?”
蔡茂春心頭一動,連忙答道:“回老師的話,學生有去卓吾先生府上祝賀,隻是當時李府賓朋滿座,學生一時找不到空隙與卓吾先生多攀談幾句。”
潘晟搖了搖頭,“華秋啊,這樣可不行。卓吾先生這樣的大家,旁人想登門請教都是奢想,唯獨你還是他的同鄉,這樣的好機會,華秋,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蔡茂春聽懂了,這是在指點自己。
李贄原本隻是國子監一名普通的助教,因其學術偏激在士林小有名氣。嘉靖四十四年突然入了太子殿下的法眼,成為他的幕僚。
然後國子監司業,禮部員外郎、郎中,現在又是太常寺少卿,升官速度,可以跟徐渭媲美。
徐渭可是實打實的軍功,李贄卻是憑借學問。
如此說來,李贄深得太子殿下信任,自己如果能夠走通李贄這條路,等於直接成為太子一黨,想想就讓人激動!
蔡茂春知道自己聲名狼藉,張居正為首的楚黨也不大想接納自己,他們又不缺羽翼。
算下來李贄那裡,反倒成了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