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知道,朱翊鈞這是在警告自己。
侵占田地、隱匿人口、逃避賦稅的後果,藩屬朝鮮的現狀已經展現給大家,十分嚴重,會釀成驚濤駭浪一樣的民變造反。
都說得這麼明明白白,銅罄也敲響了,自己要是還不識趣,那就不要怪他不給自己這位兩朝元老,二十年閣老的一點點麵子。
唉!
西苑裡的主,一個比一個不好伺候。
老夫真得想退了。
可惜,西苑裡的這位主,還需要自己撐在內閣,平衡朝堂的局勢。
很多人都奇怪,太子殿下為什麼不把胡宗憲、趙貞吉這些嫡係心腹塞進內閣裡,完全掌控朝局。
他們啊,都想得太簡單了!
現在的天子畢竟是他的父皇,如果內閣全是他的人,紫禁城裡的那位,再豁達也會心有不滿,要是有人再暗中挑撥,父子失和,怎麼收場?
難不成真要行內禪之事?
他們祖孫三代都是要麵子的人!
現在這樣的格局多好,胡宗憲等嫡係心腹掌握六部和地方實權,內閣有自己這位兩朝元老領銜,其餘兩位閣老陳以勤、張居正都是裕王府潛邸中人,做過皇上侍講。
剩下次輔李春芳,雖然跟太子有師生之情,可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狀元公,學識、名望和資曆擺在這裡,先皇在的時候就入閣的。
這局麵多光鮮,皇上得麵子,太子得實惠,父子倆其樂融融!
徐階目光掃了一圈,他知道太子殿下站在某個角落,就像他的祖父一樣,用深邃的目光暗暗地觀察著文武百官的神態。
老謀深算的徐階也猜到了朱翊鈞更深的用意。
現在是隆慶朝,皇上又不管事,完全放權給他。
太子抓住好時機,大力革新除弊,不管做的好還是做的不好,都是隆慶朝的事,跟他太子何乾?
革新除弊,徐階在嘉靖新政時也做過,阻力重重,十分凶險,很容易折戟,連仕途帶性命都搭進去。
一旦失敗,那些被得罪的人一湧而上,太子殿下再如何強勢,也必須交出幾個人來才應付得過去。
既然如此,為何不用高拱、李春芳、趙貞吉,甚至讓張居正去探路啊,嫡係心腹留在後麵。
高拱與太子殿下關係最疏遠,卻被頂在最前麵。
後麵緊跟的是關係親近的李春芳、趙貞吉和張居正,再後麵才是他的根基,胡宗憲等人。
清丈田地等新法出了什麼事,天塌下來先讓高拱頂著。
再塌下來,還有自己、李春芳、趙貞吉和張居正頂著,根本不會傷及他的根基。
隻要胡宗憲、楊金水等嫡係繼續牢牢抓住兵權財權,太子殿下可以穩坐西苑,不停推進革新除弊,隻是可能需要不停地換棋子衝上去。
試個幾年十幾年,該發現的問題都發現,該踩過的坑都踩過了,該吸取的經驗都吸取了,就該太子殿下的嫡係人馬出馬,進行全麵變法。
到那時候,說不定已經不是隆慶朝,坐在乾清殿裡的可能是太子了。
能讓先皇這樣的人物能當眾稱讚好聖孫,太子殿下的心思和手段,豈是一般人能揣測得出來的?
到大會結束,朱翊鈞也沒有上台講話,他覺得,自己要傳遞的信息,在這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上,講得十分明白了。
方向已經指明,號角已經吹響,願意往前衝的,好歹都能撈個安慰獎。
要是奮勇衝在最前麵的,拚出成績的,那就前途無量。
那些無動於衷的,嗬嗬,仕途也就那樣了。
當官的你這個時候不積極,還有什麼前途?!
大會開了一個半時辰,徐階發現會場上越來越多的人有意無意地看他。
明白人越來越多,這大會沒有白開。
徐階如此深的修為,怎麼可能會動聲色?他如平常一樣和藹可親,跟眾人打著招呼,讓大家如沐春風。
散了會,徐階先回內閣值房處理公務,下午散衙後回到府上,人還沒鑽出轎子就迫不及待地吩咐道:“把二哥兒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