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喝水都能嗆到呢!前程富貴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得拿命博。
受傷了朝廷有津貼,有去處安排,保一輩子無憂。真要是丟了性命,有撫恤金,兄弟子侄可蔭一人入士官學堂,或進講習所也可以。
我們這些窮苦百姓,世世代代吃苦,能有個機會翻身,拿性命搏一回又如何?怕就怕連博命的機會都沒有,子孫還得世世代代接茬吃苦。”
看著轎夫臉上深深的皺紋,被曬得漆黑的膚色,汪道昆覺得他的話有些偏激,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接下來是順天府尹劉應節帶著四位父老上前給京營子弟們敬酒,眾人一飲而儘,周圍的人熱烈叫好。
兩刻鐘後,歡送大會結束,眾人紛紛散去,朝陽門的路又逐漸恢複通暢。
汪道昆滿腹心思地鑽進轎子裡。
轎子被抬起,嘎吱嘎吱地平穩向前走。
進了朝陽門,來到了東城,喧鬨聲瞬間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上好的漳絨,禁內賜名天鵝絨,油光滑亮,不買也來看一看!”
“西洋貨,真正的西洋貨。玻璃器皿,能照得清清楚楚的玻璃鏡,全是真正的西洋貨!”
“二十四小時準點的鐘表啊,有座鐘,有懷表,欽天監認證,一天晚點一刻鐘,我把婆娘賠你!”
“快來買啊!上好鋼材打造的菜刀,削鐵如泥!哪裡來的好鋼材?開平永安鋼鐵廠的好鋼材!太仆寺指定專造兵甲的廠子啊,你說鋼材好不好!”
叫賣聲彼此起伏,富有節奏,夾雜響起的馱馬駱駝鈴鐺聲,像是在給它們伴奏。
汪道昆聽得哭笑不得,幾年沒來京城,想不到變成這樣了。
市儈氣息更濃厚,但是看上去更有生機和活力。
拐到另一條路上,聽到有人在路邊大聲宣講。
“同胞們!北虜察哈爾部,是我大明北方心腹大患。屢次抄掠遼東京畿,數以萬計軍民死傷,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現在朝廷下令北征討伐,鏟除邊患,百姓可永享太平。同胞們,將士們在前方為了我們的安寧拋頭顱灑熱血,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有力出力!這裡有五千雙布鞋的單子,布料針線官府出,就請父老鄉親們出個手工,閒暇時幫忙做一做。有沒有哪位父老鄉親們出來分一分。”
寂靜了一會。
“同胞們,想一想,我們做的這些布鞋,會穿在前方將士們的腳上。他們有的是我們的子侄,有的是我們的鄰居,大家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現在他們在北邊為大明賣命流血,我們難道不應該給他們做雙布鞋嗎?”
等了十幾息,一個婦人的聲音喊道:“給我十雙,我家老四從征,說不定我做的鞋,他就能穿上。”
另一位老婦人的聲音響起,“給我三雙,我鄰居家的老五從軍去了。那小子平日裡可孝順我了,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就隻做三雙吧。”
有些驚訝的汪道昆挑起轎窗布,遠遠地看到一位老嫗,彎著腰,顫顫巍巍從人群裡走了出來,上前接過一包鞋料。
他的心裡仿佛被什麼堵住了,又似乎被什麼燙到了。
這或許就是民心可用。
短短數年,京城完全大變樣了,變得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
汪道昆心裡越發地好奇,迫切地想向好友王世貞詢問這一切。
其實他跟胡宗憲、戚繼光、王一鶚的關係非常不錯,胡宗憲、戚繼光、王一鶚多次去信,要舉薦他複出。
可汪道昆已經對仕途心灰意冷,覺得朝堂並不適合自己,更願意遊曆各處,編寫劇本,與好友同唱。
前些日子,海瑞往華亭徐府門口一站,自報家門,嚇得徐府大公子從後門連滾帶爬地逃去蘇州。
然後他再往鬆江府衙一坐,一聲不吭。
權勢熏天的徐首輔馬上修書,親自派二子回來,主動交出三十萬畝良田,連帶著南直隸數十戶世家高門吐出了上百萬畝田地。
海瑞把該還給百姓的田地還給百姓,剩下的田契一卷,全部封存遞交給戶部,一身青衫,一位老仆,飄然離去。
汪道昆聽到這個消息,覺得世道有變,心也有所動,借著王世貞的邀請,打著交流昆曲的旗號,帶著好友屠隆、潘之恒上京,打探一下風向。
剛到京城,就發現確實截然不同了!
世道真得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