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他彎了彎眉眼,搖著頭越笑越開,笑得見牙不見眼,無法抑製地笑彎了腰。順勢臂一展,頭一低,靠到榻上。
身旁被突來的重量壓得微微陷下,熱意砸過來,沒有觸碰,卻有輕輕的緊繃拉扯感。雲歇低頭,原是麵前人正好枕上她堆在榻上的一蓬長發。
遊蓮側著臉枕在她發上,漸漸停住笑,呼吸微喘,半悶不悶道:“昨夜陪你坐了一宿,有些困,你讓我趴會兒。”
昨夜,雲歇照常打坐入定,運轉周天。旁邊這人不肯自己進裡頭睡覺,偏偏要在旁邊陪。美名其曰:“賞月。”
烏雲厚到把日頭都擋完了,區區一輪清月怎麼可能逃出來。兩人於是就著一豆燈火從黑夜坐到日出,青煙散儘,晨曦抹上眼皮,雲歇自入定虛無中睜眼。遊蓮一如現在的姿勢,坐在對麵,麵朝著她趴在小幾上,晚片刻醒來。
還沒嫌棄他的呼吸和心臟鼓聲吵人,他倒是先說困了。
雲歇伸出手想推人。到底沒推開。由他去了。
就著這姿勢過了一段時間,日頭薄,窗口落地上的影子也薄,自東向西地偏移了半寸。
雲歇百無聊賴數著梧桐樹上第九百九十八片葉子,忽覺身旁有輕微動靜。伸腳踢踢他空蕩蕩的大袖子,催促:“起來。”
遊蓮不抬頭,悠悠歎氣:“我乾脆用你的頭發吊死算了。”
“嗯?”
“變成孤魂野鬼,冤有頭債有主,你甩都甩不開我。”
雲歇想象了一下,“一定很醜。”
遊蓮息鼓偃旗。
待他千難萬難地拔起頭,雲歇救出自己頭發,轉眼一瞧,遊蓮擰眉坐在原地,一臉難以啟齒。
“怎麼?”
左臉壓著發絲壓出小片縱橫交錯的紅印,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遊蓮耳尖都紅了,支吾:“腿、腿麻了。”
活該。
借頭發,又借出隻手,夠遊蓮撐著踉踉蹌蹌起身,踉踉蹌蹌擠在身邊坐下。雲歇嫌擠,一動,他絲絲抽氣:“我緩緩,等一會兒就好。”
這一等,地上的影子又是龜爬過半寸。伸到東廂窗的數把梧桐枝,隻剩下靠正屋那頭的兩三枝沒數到,這回遊蓮說可以了,雲歇說等等。
不寬不窄的窗框擠進另一個腦袋,仰頭時天光刺進,遊蓮微微眯起眼,在蓬張成傘蓋的樹冠來回逡巡,問:“數到哪兒了?”
雲歇圈給他看。兩人湊著腦袋一起數。
數完葉子對過數,遊蓮將手上傷口換藥。城樓上被那把破爛劍一劈之下,裂痕深長,本就難愈,這兩天又是幾番大動作,裂了又裂。雲歇實在看不過去,昨夜幫他修補筋脈的時候,連同手掌一起補了。
血肉模糊的傷口愈合得剩條小縫,隱隱見著新生的粉肉。不包紮也可,但遊蓮是個精細人,說白了就是矯情。纏著雲歇幫忙牽紗布。
他扯雲歇袖子,不扯多,一點點:“幫人幫到底,就當積攢功德。”
雲歇被他扯兩回袖子,悟出來和他掰扯的時間,一定比直接做多得多,而且還掰扯不明白。便牽了。
紗布寸寸短,雲歇看得出神,道:“走之前,有些事要先了結掉。”
“我知道。”
*
仍是那條抄手遊廊,水邊有棵十分茂盛的海棠樹,雲歇經過時,一片花瓣飄落在她肩上。
遊蓮伸手拈起那片花瓣,轉頭看海棠樹,道:“這樹怎麼這麼新?”
前天一場陰煞聚集招來的黑雨,將整座宅子淋掛得到處臟兮兮,汙水橫淌。風刮後,乾成斑斑汙漬,黏附著屋瓦牆磚、樹梢綠葉。
這樹海棠,應也被亂塗成得不複原樣才對。無論如何,不該像現在,仍招展著滿樹火焰朝霞。
轉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近處草木一新,遠一些立起的瓦牆乾淨潔白。像是剛剛有人用清水大力刷洗了一遍。清洗的人實在做好事不留名,留下嶄新的亭台樓閣,如幾天前初見一般,映入二人眼簾。
無端端的,雲歇覺得有些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