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衿今天進福君廟時,先把昨夜解下的黃銅風鈴掛回了正殿前廊。
她身高不夠,縱使搬了椅子出來,還是要踮起腳。
“公主,小心點,要不我來吧?”青山在下麵護著她。
“我自己來就好。”
“公主。”
巴拜特穆爾從後殿走了出來,還是老樣子的血紅袈裟和白麻衣襟在身,淡然地朝她雙手合十,然後去殿內也搬了把椅子出來。
“我來吧。”
他比元衿高許多,手長腳長的人輕輕一夠,就把風鈴掛了回去。
“丁玲當啷”一聲響,是他修長的手指輕觸了風鈴。
他側首一笑,是秋日裡的暖陽。
“寫字嗎?公主。”
元衿從椅子上跳下來,“好。”
他從沒在正殿裡和她一起抄過。
巴拜特穆爾從自己的後殿搬來了長桌、蒲團和文房,打開了正殿所有的門窗,讓秋陽灌滿殿宇,迎鴻雁南飛之聲滿堂。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掀袍坐下,元衿也把自己的文房搬到了他對麵。
“寫什麼?”
“秋聲賦,如何?”
“你為什麼會這個,這可是歐陽修的名篇。”
“小僧是神童啊。”
巴拜特穆爾似是自嘲,又似是調侃,打開硯台,化了一點墨。
上好的頂煙墨在他硯台上化開,比黑夜更濃。
“你這個是宋製蘭煙墨嗎?”
他笑了,“公主好眼力,和您寫字,小僧挑了塊最好的。”
“是真的好,宮裡都沒有幾塊,皇阿瑪倒是有,但他不喜歡這些。”康熙崇尚簡樸隻用鬆花石硯,那些上貢的蘭煙墨大多被他束之高閣,偶爾才會被元衿騙走幾塊,“你哪來的?”
“小僧三歲開蒙習字,大漠隻有我同時會寫滿蒙漢藏四種文字,法王嘉許我,便把能得到的好墨儘數歸我。”
他擱下墨條,比了個數字。
“這是我八歲那年,法王在大召寺送我的。”
他提筆取了點墨,催促道:“公主,開始吧,看看誰快。”
“好。”
一時間,殿內隻有筆尖過紙的沙沙聲。
賴康熙的內卷式授課,元衿背書的功力極佳,一篇《秋聲賦》她寫得比巴拜特穆爾更快。
她全篇抄完,他還在抄那句“念誰為之戕賊”。
“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元衿笑著背出聲,“神童比我慢了。”
巴拜特穆爾的筆尖一頓,一滴墨水留在了“賊”字上。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筆說:“我輸了。”
鴻雁還在南渡。
巴拜特穆爾遠望了會兒,回頭問:“公主喜歡秋聲賦嗎?”
“還可以,我對歐陽修的詩句不算是最喜歡,但可以欣賞。”
“這樣。”巴拜特穆爾沉吟,又問,“公主方便告訴小僧喜歡哪位詩人嗎?”
“辛棄疾。”
巴拜特穆爾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您的宮女叫青山。”
“是。”元衿難得靦腆,背了那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他感歎道:“我從前不知道,不知道公主最愛的是這句。”
其實也不是這句,可元衿沒說,隻是笑著眯起眼,感受秋陽伴鴻雁的午後,享受難得安靜的時光。
可惜偏有人不知好歹。
“公主喜歡的不是這句,是另一句。”
舜安彥抱著一個木盒跨過門檻,朝他們所坐的位置瞧了瞧。
一張長桌,兩人一邊,沒有位置了。
沒關係,他可以有位置。
他把木盒擱在元衿身旁,動手將元衿原本所坐的書桌搬到了長桌旁邊。
“你乾什麼?”
舜安彥又搬來了椅子,再把自己的木盒打開,拿出裡麵的墨水、紙張和羽毛筆。
他笑說:“這兒很好,奴才申請和神童一樣,與公主作伴練字。”
巴拜特穆爾有些迷惑,他抬手,指向舜安彥桌上的那些文具,“不知佟少爺這是抄的什麼?”
舜安朝他們展示封麵。
第一本牛頓《PhilosophiaeNaturalisPrincipiaMathematica》,即《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記錄了力學三大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
第二本莎士比亞《RomeoandJuliet》,即《羅密歐與朱麗葉》,後世人儘皆知的悲劇愛情。
第三本笛卡爾《Discoursdeméthode》,即《方法論》,裡麵有句後世無數人矯情寫在個簽上的名句“我思故我在”。
舜安彥看到,以博學之名威震大漠的神童巴拜特穆爾滿臉不解,滿臉寫著:他是不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又名:東西方文化撕逼之男主犯規。
敏敏方:出自歐陽修秋聲賦和辛棄疾賀新郎
小燕子方:三本在康熙中期前已威震整個歐洲的書,笛卡爾和牛頓的那兩本改變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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