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彥到了清溪書屋,探頭探腦地望了眼,正好碰上了顧問行。
顧問行是康熙身邊資格最老的太監,和梁九功、魏珠那幾個頗為輕浮的年輕太監不同,顧太監的嘴就是康熙的鎖,要事大事康熙隻會交辦給他,而交辦給他必然穩妥。
隻是顧太監已經年近五十,早早領了敬事房總管的職務,甚少在清溪書屋禦前做伺候皇帝這樣的累活。
舜安彥行了個虛禮,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牌子來。
顧問行擺擺手,示意他收回去,“佟少爺,請和我來。”
舜安彥心中一淩,隻道看來自己料的沒錯,元衿確實來了康熙這裡。
顧問行躡手躡腳地帶著舜安彥走進清溪書屋,繞過正殿往後,有一排竹林圍繞,再後麵是一間翠竹搭起的小屋,隱約可以瞧見一捋煙火飄出,還能聽到咕咚咕咚的茶水聲。
顧問行站在了一排竹林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點了點個小竹凳子,讓舜安彥坐下。
舜安彥指指自己,指指凳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顧問行唇語道:要等很久。
而後走了出去。
隔著竹林的遮擋,舜安彥隻能看見顧問行提著燒開的茶壺走了進去。
他說:“主子爺,水開了,泡茶嗎?”
康熙的聲音傳來:“挑吧,哪個茶?”有點嫌棄的樣子,“停停停,皇阿瑪猜,桂花九曲紅對不對?”
舜安彥抿嘴笑了下,然後聽到了元衿的聲音:“皇阿瑪最懂我了,多謝皇阿瑪。”
“呸,彆拿腔捏調的糊弄朕,見天的就會小嘴抹蜜地哄朕,當朕不懂呢?”康熙笑著說,“你小丫頭才幾歲,就是心眼長天上去,能和皇阿瑪這個八歲登基的人比?皇阿瑪在你這個年紀,對付的那是鼇拜、是吳三桂,你也就對付對付胤祺他們,哦,還有舜安彥那個傻小子。”
舜安彥沒聽見元衿吱聲,而後是一陣茶水傾倒的聲響,顧問行恭敬地說:“主子爺,五公主,請用茶,桂花九曲紅!奴才再去端點點心來,公主想要什麼?”
“端什麼點心,她哪裡缺這兩口吃的,小顧子你彆學著那幾個皇阿哥一樣慣著她,都給你們慣壞了。”
顧問行訕笑幾聲道:“公主高高興興才好呢,主子爺不也就盼著公主事事順遂、萬事和樂嗎?您之前去漠北前,一邊為了噶爾丹忙一邊還愁著公主的婚事,好幾夜睡不著,奴才瞧著當時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小顧子,你說什麼呢?朕哪有白頭發!”康熙叱罵了句,而後還是笑說,“白頭發有什麼用,就是長了滿頭,該看不見的人就是看不見,是不是啊?嗯?”
後麵這句鐵定是對元衿說的。
舜安彥聽見元衿說:“皇阿瑪哪有白頭發,您體態矯健、黑發烏亮,望之不過三十多人。”
“又哄朕,來來來,你瞧瞧這裡,這裡就是有一根,朕都沒舍得拔,就等著你好好看看。”
“皇阿瑪辛苦,我回去一定和哥哥們說,讓他們多替您分擔,彆總是在您麵前吵嘴。”
康熙許是無語了陣,總是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他嗔怪地說:“你們兄弟姊妹裡,你心眼最多,也最小。”
“我沒有!”
“你沒有?”
“您不信找大家來問,肯定說我心最寬了。”
“嗯,是,你最寬。你的小心眼就用在兩個地方了,一個是對朕,一個是對舜安彥。”
元衿不服氣地哼了聲,問:“顧公公,我有嗎?”
顧問行哈哈一笑,隻說:“公主對主子爺是最孝順的,至於那佟少爺嘛……公主該怎麼都是對的。”
“小顧子,你啊,越來越滑頭,誰讓你供著這丫頭了,朕今兒就許你說實話,她是不是對舜安彥小心眼了?”
顧問行笑答:“公主就算計較點什麼,佟少爺也樂得被計較,這份計較的好哪又是一般人能有福氣享受的?”
康熙說:“啊喲,聽著舜安彥該來謝恩了。”
舜安彥在竹林後撇撇嘴,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出去謝個恩。
“元衿啊,皇阿瑪給你看個東西。”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後,康熙從顧問行手裡接過了個木盒子,“這裡麵是內務府在京城的幾處園子,另外還有西山附近的地圖並圖樣,你三姐出嫁時候皇阿瑪就替你還有你四姐挑上了,結果你四姐鬨出去了漠北,現在全留給你挑了。”
康熙攤出一堆紙來,讓顧問行舉著,“你瞧瞧啊,這裡三片是你四哥他們以後的宅子,那邊幾塊靠近後海子,你額娘家就在那兒,明珠他們也在那兒。你四哥他們以後的宅子都靠近國子監,也靠近裕親王他們幾個的府邸,以後在宮外往來都方便。後海那片呢熱鬨,尤其是冬天走冰看雪都是極好的,你愛熱鬨一定喜歡。”
“四哥他們要分府了?”元衿問。
“他們的事你用不著操心,隻操心你自己。”康熙伸手彈了下元衿的腦袋瓜,“佟府夾道附近朕直接沒看,其實離國子監也不遠有個兩三裡地,但你最好就靠著點安定門那帶離那片遠點。”
元衿沒吱聲。
康熙歎了口氣,“舜安彥或許什麼都好,但佟家門你還是彆去了,你四哥之前找我說了好幾回,就是不滿意舜安彥家裡的德行,怕你在妯娌之間心煩。”
“四哥就是瞎操心。”元衿嘀咕了句。
“他哪是瞎操心,就是舍不得你。”康熙頓了頓,輕聲輕氣地說了聲,“朕也不舍得你。”
元衿笑起來,“那皇阿瑪還趕我走?您這急赤白臉又挑屋子又挑園子的,就像上趕著推我出門一樣。”
“小祖宗誒,你彆鬨了行不行?你四姐一個還不夠嗎?”康熙拍了拍桌子,“彆以為朕不知道她和蘇赫,他們……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舜安彥聽得明白,應是千裡之外的安北將軍台上,蘇赫貝勒和四公主依然還在名分之上未有實,以康熙的三觀來說這件事實屬難以接受。
“好好的吧,你就彆鬨了,朕知道你也悶得慌,明年南巡朕帶你去,也叫上你皇祖母和額娘一起去。成婚以後,若是在京城住的沒勁了,朕給舜安彥找點外省的差事,你也出去看看走走,隻要身子吃得消,出去玩的事朕都允了你。”
“真的?我想去哪兒玩您都允我?”
“當然,就是現在,你隻要讓婢女和舜安彥護著,想出去就去逛幾圈,沒事的。”
其實,舜安彥知道以康熙的角度和心態,能說到這裡幾乎是他對一個女兒最大的寬容。
“您問過舜安彥答應嗎?”
“他敢不答應!朕親自踹死他!”
舜安彥摸了下曾經被康熙辣手無情踹過的腰和臀,隻覺得隱隱作痛。
“到底是誰給您傳的耳報神,他早上才在疏峰演了這出,您晌午就知道了。”
康熙切了一聲,“那是你揪心,前幾天那拉著臉的樣子,折磨得大夥都跟著不舒服了好幾天。今兒他來認錯了,你剛才進來臉上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都沒了,明明心裡有點小高興了不是?”
舜安彥聽得心裡美滋滋一笑,更讓他笑得差點出聲的跟著傳來。
“好啦好啦,是挺開心的。而且我覺得他今天提議挺好的。”
“什麼提議?”
“像四姐和蘇赫那樣,先將就著唄。”
“朕不同意。這狗東西怎麼回事,學什麼不行學那兩不爭氣的!”
“沒指望皇阿瑪同意。”元衿站起身來,到康熙身後替他捏起了肩膀。
康熙渾身都是警覺,有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而元衿獻殷勤必是先禮後兵。
“你有話直說,你每按一下,朕的肩膀都像針紮一樣。”
“您能不能先把藏起來的人叫出來?”
舜安彥看到康熙整個人僵硬成了塊木頭。
他歎了口氣,主動從竹林後麵走了出去,掀起袍子跪下請安。
康熙嗬嗬一笑,看看女兒,再看看地上的人。
元衿彎下腰,像小時候一樣抱著康熙的手臂搖頭晃腦嘚瑟:“皇阿瑪,瞞我很難的!”
康熙尖刀般的眼神往舜安彥身上戳了幾下,暗歎自己的算盤落了空——他本來把舜安彥藏在後麵,是想軟磨硬泡元衿答應了婚事,然後把人叫出來皆大歡喜的。
結果,他又被小元衿套路了。
“你啊!!”康熙咬牙切齒,手指點了點她額頭,“朕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沒生過我?”
“那沒有!”康熙否認地極快,仿佛有股求生欲在,“朕就恨不得回你小時候,多打你幾頓,免得這麼精怪!”
元衿攤開掌心,“剛才答應的女兒都記下了啊,南巡帶我,出門玩隻要我能受得了都帶我,還有啊,我要個出入暢春園的對牌。”
“乾什麼?”
“出去玩的事您都允我啊!隻要婢女和這人陪著我。”
康熙:“……”
離開清溪書屋的時候,舜安彥相信如果古代能報警,康熙必然大義滅親要緊急報警告自己的女兒套路他。
元衿舉著手裡的對牌,喜氣洋洋地朝舜安彥晃了晃,“鄢少爺,有沒有好玩的地方去?”
舜安彥笑著搖頭,隻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對牌。
手與手,隻隔著一塊溫潤青玉牌子,溫度沒有通過皮膚傳導,但莫名心底便有股暖流。
他們僵持了會兒,最後是元衿彆開了頭去。
“香山楓葉紅了,去看嗎?”
“看吐了。”
“十三陵的山巒黃了,有興趣嗎?”
“又不是沒去過。”
“我不能生造個環球給你啊。”
“哎,也是,我好同情你啊。”
舜安彥笑起來,“同情我?”
“我很難伺候的,這裡這麼無趣,你會死很多腦細胞的。”
“死就死唄,我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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