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回與陳煥比試過後,軍中再無人敢輕視阿柔。一些心眼較重的人便會發現,承王並未追究她任性約戰的行為,可見心中對她是較為看重的。因著這一點,有不少人動了拉攏她的心思,最後卻都被那位稱為“門主”的人三言兩語擋了回去。
陳煥落敗之後,常常來找阿柔探討武學。然而他未曾想到,這位姑娘在行軍打仗方麵竟也頗有一番見地。先前有好多相關的疑難問題在心頭堵塞著,怎麼也想不通,但在聽阿柔講過自己的見解之後,竟然生出幾分豁然開朗之感。
陳煥興奮不已,若不是底下將士過來尋他,估計都賴在這裡不想走了。
待他走後,阿柔揉了揉耳朵,覺得世界終於清淨了一些。
司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家阿柔還真是招人喜歡。”
阿柔嘴角一抽,“誰是你家的?”
司言理直氣壯地道:“阿柔既借了我故淵門的名號,對軍中稱是我故淵門中人,怎麼就算不得是我家的了?”
阿柔不能理解他的邏輯,但又確實在隱瞞身份這件事上受恩於他,便不與他計較。
司言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阿柔的反駁,頓覺無趣,重新扯了個話題道:“這兩日見你總是心神不寧,可有什麼事嗎?”
阿柔不知道他哪隻眼睛看出來自己心神不寧,但又的確有件事情橫在心頭許久,正無處發泄,便順勢說道:“數月前,附近的閔川發了一場水災。朝廷雖然及時派去官員賑災,但還是收效甚微。災情過後,房舍倒塌,田地荒蕪,許多流民向西部遷徙,其中有一部分便來到了煙雲四州這一帶。我前些日子經過此地,官道兩旁都是無處可去的閔川流民,他們大多衣不蔽體、神色淒愴。長途跋涉已經耗儘了他們身上所有的盤纏,但煙雲四州城門緊閉,拒不接收,無異於切斷了他們最後的退路。那副餓殍滿地、哀鴻遍野的場景……令人此生難忘。”
司言收起了調笑的神情,輕輕歎了一口氣,“阿柔,你覺得,煙雲四州應當敞開城門,接收這些流民嗎?”
阿柔沉默了,過了良久才說道:“我不知道。”
這倒讓人有些意外。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司言知道,阿柔是個有想法且立場堅定的人,很少會有讓她難以判定的事情。
似乎是感覺到了司言訝異的目光,阿柔瞥了他一眼,解釋道:“我雖然討厭祁照,以及所有不作為的官員,但我總也知道,一座城池所擁有的物資是有限的。若是放任流民入城,對於城內原有的百姓又是一種災難。可是……可是我親眼看到,那些麵黃肌瘦、骨瘦嶙峋的人,竟會為了一個餅,而將自己的孩子轉手賣給彆人。我就覺得,覺得……”
阿柔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連聲音也染上了幾分顫抖。
司言也沒有說話,空氣就這樣突然靜默,隻剩下有規律的馬蹄聲。
“我想指責他們僅僅為了兩口飯而丟棄自己的孩子,但當我準備開口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如果沒有這兩口飯,他們就要餓死了。”阿柔吸了一口氣,抿起唇,極力地克製著翻湧的情緒,“我不能勸他們去死。”
司言知道,以阿柔的性格,在看到流民遍野的慘象時,必不可能視而不見。但他更清楚,這樣的悲劇根本不是靠悲憫和施舍就能解決的。她所作出的一切努力與改變,注定會潰不能防,化為虛無的泡影。
“阿柔。”司言說道,“你我本是塵世中一浮萍,蚍蜉又何以撼動參天大樹?你常年遊曆四方,便該知道,這個世界上許多地方,根本不像京城長祈那般繁華富足,痛苦、無奈、遺憾、憤恨,這些才是世間常態,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知道。”阿柔十分平靜地答道,“我沒那麼不自量力,也沒覺得自己有資格去救所有人。隻不過偶爾也想找個人發發牢騷罷了。你不樂意聽,我下次不講了。”
“怎麼不樂意聽?”司言一掃臉上凝重的神色,躍躍欲試道,“我求之不得呢。”
阿柔輕哼一聲,說道:“油嘴滑舌。”
“此言差矣。”司言辯駁,“那隻會耍嘴皮子的才能叫做油嘴滑舌,我卻是句句真心。”
阿柔一時語塞。不過經過他這麼一打岔,心中籠罩的陰霾倒是散去了不少,“說到閔川的流民,來陽到苔州這一路上倒是沒見著。如今行至苔州地界,依然未見半分人影。莫非是煙雲四州的官員終於出手安置流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