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臨彆(1 / 2)

照夜行 未敘 8712 字 5個月前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

蓮兒其實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她雖沒有生誌,卻依舊敬愛王府,無論如何,也不想薄了三娘子這份真誠。

她開了開口,正欲再說些什麼,阿柔卻先一步道:“不隻有我一個人。”

蓮兒一愣,“什麼……”

“錯的不是你,而是那幫無恥的反賊,隻會恃強淩弱、淩虐女人的混蛋。”阿柔深吸一口氣,“不會隻有我一個人這樣覺得。包括芳姨,我爹,我大哥,還有許多人,他們都會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王爺,世子爺……他們離我太遙遠了,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蓮兒苦澀地笑道,“我是為奴為仆的賤命,這一生,便注定活在嘲諷與輕視之中。”

“那就來聽聽我的聲音。”阿柔抓住她有些粗糙的雙手,“若是天命要你輕賤,要你自立牌坊證明你的貞潔,又為何要在你將要落入枯井之時,安排我出現在那裡呢?”

蓮兒怔怔的,似有所動,卻依然有些執拗地說道:“三娘子是說,你救下蓮兒,也是命中注定?沒想到三娘子還信這個……”

“不是我信天命。”阿柔一字一句地道,“是你認了命。”

“我認了命,那又如何呢?”蓮兒苦笑著說,“三娘子,你是王爺的女兒,是身份尊貴的小姐,和我這等賤奴又有什麼可比性呢?你出生起便不愁吃穿,我和你不一樣,我家裡窮,若不給有錢人家做丫頭,便要餓死了。爹娘總讓我潔身自好,往後嫁個好夫婿,便再也不愁了。可是,可是……”

“不是這麼個理。”阿柔不認同地道,“蓮兒,你知道我多大嗎?”

蓮兒一愣,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三娘子問這個做什麼?”

阿柔笑了笑,“我今歲二十,至今還未嫁人。”

蓮兒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道:“為什麼?怎麼會沒人……”

蓮兒的話語戛然而止,低頭不語了。

阿柔渾不在意地道:“怎麼會沒人要,是嗎?”

蓮兒神情訕訕。

“你不必赧然,和你一般想法的人有許多。”阿柔輕笑一聲,“王爺的女兒又如何?非議、嘲諷、異樣的目光,一樣都不會少,隻不過更多的人隻敢背地裡嚼舌根,然後帶著身邊的公子貴女對我而敬而遠之。所幸,我也並不想交那樣的朋友。”

“他們……都是如何說的?”蓮兒小心翼翼地問。

“唔,我想想。”阿柔一邊回憶一邊細數道,“其實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那幾句。什麼‘窮鄉僻壤出身的粗野丫頭’、‘嫁不出去的老閨女’、‘拋頭露麵、不知廉恥的小蹄子’、‘世家大族中的異類和恥辱’……”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蓮兒有些聽不下去了,連忙拉住了阿柔的衣袖,打抱不平地說道,“那些人怎麼這樣!”

“你看,蓮兒,你也認為不是我的錯,對嗎?”阿柔笑了笑。

“嗯,嗯……”蓮兒低聲應道,“可是三娘子,他們那般說你,你就不生氣?”

“我生什麼氣?氣他們眼界太過狹窄,覺得自己的生活才是全天下最好的?”阿柔揚起笑顏,意氣十足地說道,“天啊,他們根本不知道一個人逍遙自在的日子有多快活!”

蓮兒心間一顫,似有所動,麵上竟流淌出幾分向往之色來。但僅僅一瞬,她的目光便黯淡了下去,“也許四處遊曆的日子是很快樂,但那終究不屬於我。奢望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隻會平添難過罷了。”

阿柔沉默片刻,說道:“蓮兒,我過幾日便要往京城去,做一些我必須要去做的事。這一趟走得很急,我沒法帶上你,但是,我會允你一個承諾。”

蓮兒聽她如此說,心中有一些期待,“什麼承諾?”

“在我離開的日子裡,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戰勝放棄生命的念頭。”阿柔鄭重其事地許諾道,“等京城事了,我會回來接你,帶你離開宛陽,遍覽河山、尋覓歸處。當然,若你有所牽掛,不願離開,倒也無妨,隻要有我在,至少這府中不敢有任何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用下流的言語侮辱你。”

蓮兒心中感動不已,如死水一般的內心終於燃起了星星火焰,她淌下淚水來,“三娘子如此允諾,蓮兒惶恐。”

阿柔拂去她的淚水,“這並不是施舍,我還有些事情要你幫忙。”

蓮兒不住地點頭,“三娘子但說無妨。”

“我知道,府上還有其她姑娘和你有一樣的遭遇。”阿柔說道,“我來不及一個一個寬慰開導,但我希望你能將大家團結起來,鼓起勇氣,一同對抗所謂世道的流言蜚語,堅強地活下去,好嗎?”

“好,當然好……”蓮兒哽咽著道,“三娘子,我信你。”

阿柔終於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太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蓮兒的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她紅著眼睛問道:“三娘子,我與你非親非故,又給不了你什麼報償,你為何要幫我?”

“原因很簡單。一來,賊人原是衝著景西王來的,你們卻因此而受了淩辱,這本就是王府該償還的。二來……”阿柔看向她,神情溫柔,“因為你我同為女子啊。”

……

那晚,阿柔沒有再勸說蓮兒什麼,隻是拉著她講了一些過去遊曆途中的趣事。阿柔已經做好打算,但凡蓮兒神情中有一絲不耐,她都會立刻止住話語,不再自說自話。而令她驚喜的是,蓮兒聽了她的講述,眼睛都亮了,麵色展露出幾分期待與向往來。

阿柔不記得同她講了多久。第二日醒來,蓮兒已經離開了。阿柔困倦不已,但想起阿爹曾囑咐今晨和司言一同去尋他,似有事情交代,便掙紮著爬了起來。

阿柔洗漱完畢,往北院去,在遊廊遇到了司言。

司言見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奇怪地道:“這麼困,昨夜做什麼了?”

阿柔打了個哈欠,將昨夜發生的事情大致與他說了。

司言聽罷,很是為她驕傲,“做得好,阿柔。”

阿柔精神不濟,心情卻很好,揚起笑臉道:“唉,雖然不被人理解的時候的確有些無力,但幫助彆人,果然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啊!”

司言被她的情緒感染,也笑了起來,“嗯。”

戚雪柔有悲天憫人之心,卻無救民濟世之能。可那又如何?

阿柔從來不去想“能否改變這個世道”,或是“能否救下所有人”這樣深刻的問題,她隻需要儘己所能,救下能救之人,那便夠了。

這就是阿柔所行之“道”。

從一開始,司言就是被阿柔身上這份獨立與堅韌所吸引,喜歡著她恣意瀟灑、暢快直爽的性情,喜歡著她神采奕奕、光輝耀人的模樣。

能收獲阿柔的情意,司言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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