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得抓緊了。”寧毅笑道,“天下才俊,也就是聚集在京城一地,你這次過來,不管怎麼樣,總得選一個的,不要倉促,可以多來往幾次,以你的才學和聰慧,選什麼樣的人應該都不是問題。”
“可老師,若是……”周佩抬起頭,看著這邊,有些猶豫地說道,“若是……沒有中意的呢……”
“天下女子,沒有多少人有機會自己擇婿的。”背對著她,寧毅搖了搖頭,“小佩你是聰明人,這次你要是還不點頭,接下來會怎麼樣,恐怕就有些難說了。崇王府那邊、你秦爺爺那邊,康駙馬都已經打過招呼,我這次帶你上來,也是因為覺得你隻能在京城找一找了,你畢竟十五歲了,不嫁人還能如何?”他想一想,又笑了笑:“若你身為男子,倒是不用苦惱這麼多,不過誰又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進來的不是一個惡女人,嗬,想開些吧。”
“若是男子那就好了……”周佩低頭喃喃說道,“老師,你覺得……我該怎麼選啊?選什麼樣的人啊?”
“我怎麼知道。”寧毅不由得失笑,“我最近才知道,自己在泡妞這件事情上根本不厲害。”
“泡、泡妞?什麼啊……”
“就是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啊……要選什麼樣的人,還是得你自己來決定。”寧毅整理好了東西,搬動椅子。轉了過來。看著這邊的小郡主,“不過,你叫我一聲老師,我也說點我自己覺得的……周佩你眼界很高,但其實這世上的人,都是差不多的。除了那些惡名昭著,像花花太歲之類的二世祖被家裡慣得沒救了。大部分的人,還是在正常範圍內的。他們脾氣不會太壞,也願意疼愛妻子,希望自己家裡一切都好。”
他拿著手裡整理好的一份稿件笑了笑:“男女在一起這種事情呢,一般來說,都是魅力大的改變魅力小的。小佩你是皇族出身。長得漂亮,又聰明懂事,隨便找個男人,想必也會敬你愛你。夫妻相處這種事情,隻要你有手段,柔和一點,對他平等以待,一般來說。男人不都是什麼白眼狼。他娶了彆人。也許會拚命找小妾逛青樓,娶了你會不一樣的。看看康駙馬。他們不是過得很幸福嗎?有一半固然是因為康駙馬本身不錯,另外一半,是成國公主殿下經營來的,所以呢……也不用太挑了。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放寬心而已,接下來詩會還有很多,你可以慢慢看嘛。”
寧毅說完這些,周佩道:“老師會去詩會上看看嗎?”
“嗬,幫你挑夫婿這種事,我可不做,做不來的。”
“但是老師……”周佩想了一會兒,“可以幫忙考考他們啊,嗯,譬如詩文啊、見識啊……”
“不要用這個挑夫婿!”寧毅揮了手,大搖其頭,“這些東西過得去就行了,挑夫婿當然要挑那種善良點的,心地好的,娶了你以後會待你好的那種。詩詞好的人不見得心就好,這些人心高氣傲,懷才不遇的時候多半偏頗激憤,若是一帆風順,也容易養成那種不好伺候的傲慢性格!因為優秀而組成的婚姻,通常都是個悲劇……你最該找個好人,而不是厲害的人。”
寧毅對於婚姻這種事畢竟也算不得擅長,隻是後世所見,若是男女雙方都優秀,或者是因為這種優秀結成的婚姻,常常都沒有好結果。一起生活這種事情,各方各麵都是得有一個人退讓的,如今這年月,退讓的多是女子,男人則可以自由發揮,但周佩是皇族,就算有心退讓也不見得能退讓多少,要找個優秀的拿得出去的男人結婚,基本等於在給自己後半生找不快樂。
他說到這裡,也已經足夠了,反倒是周佩,蹙著眉頭,情緒有些混亂起來,寧毅隻能讓她慢慢消化這些東西。師徒倆隨後又說起一些其他的瑣事,周佩對寧毅寫的那些東西感興趣,寧毅便也隨手拿給她看了,同時也跟她討論了一會兒王府之中關於管賬、禦下之類的一些事情。如果在平時,周佩一定會談得興致勃勃,但此時心情不佳,拿起羽毛筆研究了一下,覺得這樣寫字真是醜,但寧毅寫得興致勃勃的,讓她有些不能理解。
留在這裡吃過了晚飯,周佩才從文彙樓裡離開,同時也知道,恐怕在五月初十之前,寧毅便會離開汴梁,去往山東了。他這次過去,為的是與梁山為敵,恐怕幾個月內都未必會有結果,而自己在太後壽宴過後,恐怕就得決定夫婿的人選,待到老師從山東回來,自己應該已經離開了京城,回去嫁為他人婦。這一來一去的想象裡,真是給人頗為複雜的感覺。
她這次跑過來,自然不隻是為了說起這些瑣碎事情,但具體要說些什麼,自己又難以歸納得清楚。
以前在江寧時為著婚事有些惶然無措,但並不嚴重,躲進那隻箱子裡想要隨船北上時,還頗為興奮,仿佛在眼前展開了一片新的希望。一路之上陪著老師他們,又有梁山的賊寇過來送死,精彩無比,她一點也沒有感到煩悶。然而真正進入京城後的這幾天時間裡,有什麼東西終於壓了下來,縱然七皇叔對她頗為親切,秦嗣源也讓她趁機在京城多玩玩,但她心中忽然明白了過來,這事情躲不過去了。
她今天過來找寧毅,原本還想詢問他為什麼不去詩會的事情的。寧毅並不知道,來到京城之後。雖然崇王府的一幫姐妹負責招待她。但其實一大幫人聚在一起,氣氛未必和睦。一開始對方是將她當成鄉下來的土包子看待的,但周佩本身才學儀態都出眾,很快就改變了眾人的看法,這個改變不見得是讓眾人崇拜她,反倒引來不少嫉妒與敵意,表兄弟中或許有帶著傾慕眼神看自己的。女子那邊則未必瞧得上自己了,或是在背地裡說風涼話,或是計劃著想要讓她出糗,如此種種。
這些事情並不出去,生於皇族,就算在江寧。這類勾心鬥角她也見得多了,自然有方法應付。隻要儀態大方地不去理會彆人,彆人自然到了下風。隻是在說起詩文時,周佩有些自豪地說起了寧毅的詞作,並且道這是自己的老師,也來了汴梁,如此便讓人抓住了話題。
一些人不相信她老師有多厲害,也有許多人。單純用著排外的心理。認為江寧第一才子當然比不過汴梁的才子,再者寧毅當初曾說過“詞作是道士所吟”的事情。放在江寧,大家都已經熟悉,自然知道這是個玩笑,但在汴梁一地,就會有人說“聽說那詞作是抄的”之類的話。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其餘人則叫嚷著讓那寧毅參加詩會寫點詩詞來看看。
周佩心中是佩服寧毅的,但也會希望寧毅能夠站出來,狠狠地打打這幫人的臉。彼此的冷嘲熱諷之中,她固然沒有直接為寧毅應承下比試,但也做了一些假設,例如說“老師若出手你們就知道了”,她希望寧毅能儘量來參加采木園的詩會,托秦嗣源提出了邀約,但秦嗣源自然不可能跟寧毅說“你一定要去”,他那邊覺得寧毅剛到汴梁,說不定會去湊個熱鬨,也儘量跟寧毅說了,也希望覺明能帶著寧毅去逛逛。若不是發生了錦兒的事情,寧毅埋首工作,說不定還是會去采木園上見識一下京城這邊的詩會是個什麼樣的盛況。
詩會前一天,有個叫做阮衛童的送來請柬,則是屬於與周佩對立的那一幫富家子了。他們心中大抵認為既然是什麼第一才子,肯定就是想著憑文采進階的,采木園的詩會乃是汴梁第一等的盛會,誰不是趨之若鶩,這邊邀請他過來,然後在詩會上比過了他,便能讓周佩灰頭土臉,誰知道寧毅誰的麵子都沒有給。最後兩邊也隻能用嘴炮互噴一下。
而周佩這邊,當然是被奚落得更過分的,她則隻能用高傲和沉默麵對這樣的事情了。算不得失敗,可站在她這邊的人終究不多。
寧毅不可能知道這樣曲折的過程。而另一方麵,詩會的苦悶和嫁人的壓力真正壓在一起的時候,周佩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那事情已經不容她不去想她在詩會上,固然也有評估一個個的才子怎麼樣,但她隨後也不得不承認,她看待這些人的標準,是以這個大了她不過幾歲的老師來做準繩的。
這種事情,在後世或許是類似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喜歡上帥氣的班主任,長大之後還會記在心裡,但不會有什麼結果。不過周佩不可能得到後世女生的那種人生軌跡。喜歡上老師這件事早些時候其實就有萌芽,但那時候她能夠不去想,也能夠否認掉,這時候卻不行了。這樣的事情與詩會上的委屈疊加在一起,讓她感覺……有些想哭。
她是帶著這樣的情緒過來的,然而見到寧毅之後,忽然就明白過來,老師是帶著一家上百口的血仇上京的,他也沒有答應過自己會去參加什麼詩會,自己若是因此委屈,簡直像是個什麼事情都不懂的小孩子。而另一方麵,有關於她的喜歡,她當然沒法說。
她根本嫁不了老師,一切都明擺著,不管她怎麼豁出去事情都不可能。她是個聰明人,這些事情,出口的必要都沒有,隻能給人糾結和難堪。
所以到最後,就什麼都說不了了。
馬車駛離文彙樓,華燈初上了,她回頭看著那客棧漸漸遠去,街道周圍的光芒映在少女的臉上,明明暗暗的跳轉。汴梁城比她從小居住的江寧還要大得多、繁華得多、精彩得多,她過來時,也曾想過要看到許多不同的風景,這裡確實有,可忽然間,這一切都像是沒有意義了。不知道該怎麼走,不知道接下來能怎麼辦,去往哪裡,被什麼人接納,能做怎樣的決定……
夜風吹來,撫動了發鬢。她坐回馬車裡,周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那空虛不斷地延伸著,承載著她奔行在汴梁的人群與街道中。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因成長帶來的……
巨大的茫然。
****************
兩更的字數啦!(……)
|d!μ*0*0.(\(一
|d!μ*0*0.(\(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