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馬車頂上,望著屠殺的鋒線逐漸往這邊蔓延逼來,寧毅其實也是害怕的。女真連環馬,甚至於後來的重騎兵鐵浮屠。在後來的傳說中,嶽飛以斬馬腿的辦法對付它們。然而在這段時間裡,寧毅稍稍了解之後,就知道重點根本不在斬馬腿上。
當戰馬衝過來,斬掉馬腿,在所有經曆戰陣的人來說,都是可以知道的常識。隻有在傳說中,它會變成“秘籍”。因為重點根本不在這麼簡單的事情上,重點在於,當十餘匹戰馬如同後世坦克一般橫掃而來時,如何讓前列的士兵能夠冷靜的、高效的、準確的朝馬腿遞出刀槍。
就算砍中了。這些士兵有九成的幾率,也被撞死了。
可能要經過無數的、簡單枯燥的訓練,需要高度嚴格的紀律,還需要戰爭的淬煉,才有可能訓練出這樣的士兵。而擁有他們之後,需要讓他們做的,才是跟戰馬換命,這才能夠讓步兵真正有可能產生跟騎兵的一戰之力。而在眼下,不遠處那位小將所訓練的三百多人,距離這樣的素質,也差得極遠,作為民兵一般的武裝,他們隻是沒有崩潰逃跑而已。
方才女真人開始衝陣的時候,寧毅站在車頂上看,女真人的數千騎衝陣,聲勢浩大驚人,武瑞營的前列也作為了頑強的抵抗,然而這數千騎裡真正折損的,恐怕僅僅是百餘騎、兩百餘騎。秦紹謙安排的三聲齊喝鼓舞了士氣,然而隊伍前列,隻有士氣也隻能讓人狂熱地揮刀,甚至於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砍到了什麼,當女真人的衝鋒第一次撞開陣列,他們的傷亡,就直線下降了。
大戰的喊殺蔓延過來,女真的殺戮浪潮在視野間朝著各處延伸,要求附近部隊前進的命令也在飛快下達——寧毅附近的這些人多是四麵八方趕過來的散碎廂兵、義兵,他們有的仍有血勇,在身邊將官的帶領下開始朝著前方殺去,也有人開始逃跑,一直女真騎兵已經往這邊殺了過來,數量看來有數百上千,恐慌與騷亂便在周圍變得更加明顯了起來。然後,更多的潰兵如同潮水般的在周圍蔓延過去,不少人都開始逃了。
前方,嶽飛手持鋼槍,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已經回來的祝彪來到馬車車背上,也朝周圍看了看:“我們要不要幫忙執行軍法?”
竹記的衛士當中,也有不少人正橫眉看著這一切。習武之人多有血勇,見了這樣的大戰,不會吝於上前拚命,同樣也看不慣這些未戰就逃的。不過寧毅還是搖了搖頭:“待會我們也得走,敗得太快,我們幾百人,攔住他們也沒意義了。”
祝彪沉默片刻:“我們的炮陣擺不開。”
這樣擁擠混亂的場所裡,就算真擺開了,一輪齊射,也隻會打死自己人。
夜空喧鬨,火光點點蔓延,騎兵在戰場上橫掃而過,掀起血浪,死亡與重傷的場景大片大片地出現在眼前,那是難以形容的一幕。寧毅站在馬車上握緊了雙手,這是他來到武朝之後第一次經曆如此龐大的戰爭,也是如此龐大的戰敗。他的一生已經經曆過許多事情了,但親曆這樣的場景則是另一回事,這一刻他很想帶人衝上去,也很想擺開榆木炮陣,給女真人一個迎頭痛擊,但心中即便調動所有腦力來計算,都毫無意義。在前方,秦紹謙他們還在奮戰,那是因為不得不奮戰,這個時候不進行奮戰,會連最後一絲逃亡的機會都失去。
又一支千人左右的騎隊從側麵繞來,到了戰場附近。
率領這支騎兵的女真將領名叫蘇克納,騎兵隊稍稍的減速中,他也在觀察著戰場的狀況。
“該走了。”寧毅說道,隨後朝著附近的竹記眾人抬了抬手,“我知道你們很想衝上去,但趁還有機會,我們要……逃回杞縣。先往側麵走,不用太快……”
馬車即便緩緩轉移,也引起了擁擠,好在寧毅此時選擇的並非逃亡路線,還沒有引起大家的蜂擁潰散。不遠處,女真將領蘇克納伸出手指來:“那裡,武朝人的車隊,必有各種輜重器物。都隨我來!那是咱們的了!”
“哇——”女真騎兵隊中掀起呼喊的狂潮,隨後,騎兵奔湧而來,直插向開始慌亂的人群。
騎兵攻入戰陣,掀起如潮的血浪,然後是又一陣的潰敗與逃散,距離兩百多米,隔著厚厚的人群,寧毅朝那邊望過去。
“是朝我們來的。”祝彪勒轉馬頭,往周圍示意。
“麻煩了……”寧毅皺起眉頭,低喃一句,“繼續轉移,準備打仗。”
不遠處,同樣發現了事態的嶽飛開始轉移隊伍,這邊,車隊還在往側麵移動,而竹記中善戰的好手,已經全都聚集過來了。更遠處的戰場慘烈地鏖戰,女真的騎兵隊如洪流般的殺來,整片原野陷入修羅場後不久,寧毅等人陷入了這片浩瀚的戰鬥,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京城,肅殺而詭異的氣息正在發酵。姚家軍慘敗的消息,已經首先傳了過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