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一路前行,那青木寨的漢子作為向導,與名叫卓小封的年輕人走在前頭。秦有石在一旁跟隨、交談。這邊是呂梁山西脈與橫山交界的最為荒涼的一段。山勢崎嶇,兼有下起大雨,更是難走,一行人行至這處野嶺上時,秦有石眯著眼睛望向山澗對麵的,才見到那邊山勢雖然不好走,但隱約像是有小路穿過,比這邊是好得多了。
秦有石心中警惕起來。望著那邊,試探性地問道:“對麵似乎有條小路。”青木寨那向導倒也是坦然點頭道:“嗯。原是那邊近些。那為何……”
“先前與西夏人打過仗。”這邊卓小封答了一句,伸手指了指那山路的前後兩處,“幾個月前,西夏步跋追殺至此,軍隊炸了那兩端,山上的雪塌下去,下方澗中全是屍體,如今那邊山上鬆動,很不安全了。”
秦有石心中驚了一驚:“西夏人?”
“西夏步跋,很難對付。”卓小封點了點頭。秦有石望著暴雨中那片朦朧的山體,遠處確實是有新動過的痕跡的,又往山澗下看看,隻見暴雨中水流咆哮而過,更多的倒是看不清楚了。
在這片地方,西軍與西夏人不時便有戰鬥,對於西夏人的軍隊,見多識廣者也大都有了解。鐵鷂子衝陣天下無雙,但是在西北的山間,最讓人害怕的,還是西夏的步跋精銳,這些步兵本就自山民中選出,穿山過嶺如履平地。難民逃亡途中,遇上鐵鷂子,或許還能躲進山中,若遇上了步跋,跑到哪裡都不可能跑得過。而他們的戰力與原本的西軍相比也相差不多,此時西軍已散,西北大地上,步跋也已無人能製了。
對於那“華夏”軍的來曆,秦有石心中本已有猜疑,但並未細思。此時想來,這支軍隊弑君造反,來到西北,果然也不是什麼善茬。在這樣的山中對抗西夏步跋,甚至還占了上風。對方說得輕描淡寫,他心中卻已暗暗驚駭。
便在此時,天空雷鳴傳來,眾人正自前行,又聽得前方傳來轟然巨響,山石隱隱震動。對麵那片山坡上,土石在朦朧的大雨中湧動,轉眼間化作一條泥龍,沿山勢轟隆隆的湧下去。這道土石流就在他們的眼前持續的衝入深澗,下方的山澗裡,流水與這些土石一撞,迅速漲高,泥水湧動湍急,轟然四蕩。眾人自山上看下去,大雨中,隻覺得天地偉力磅礴,己身渺小難言。
泥石流的景象在他們眼前持續許久方才停歇,許是幾個月前造成雪崩的爆炸震鬆了土坡,此時在雨水浸潤下方才滑落。眾人看完,再度前行時都不免多了幾分謹慎,話也少了幾分。一行人在山間回轉,到得這日傍晚,雨也停了,卻也已進入呂梁山的主脈。
這一片已經接近呂梁山青木寨的範圍,由於先前開拓的商路,也並未在戰火中受到多少衝擊,前路已不算難行。卓小封與那青木寨的漢子便跟秦有石告辭,眼見兩人幫了這個忙,竟乾脆利落的便要離開,秦有石反倒慌張起來,他從隨行的貨物裡取出兩隻風乾的鹿腿要送給對方做報酬,卻見卓小封自懷中拿出紙筆來:“秦老板會寫字吧?”
“卓公子是說……”
“華夏子民本為一家,如今局勢動蕩,正該守望相助,我等與秦老板同行一路,也是緣分,舉手之勞而已。當然,若秦老板真覺得有需酬謝的,便在這本子上寫兩個字便是。”他見秦有石還有些猶豫,笑著打開本子,儘是歪歪扭扭的華夏二字,“當然,隻是兩個字,不必留名字,隻是做個念想。異日若秦老板再有什麼麻煩,隻需記住這兩個字,我等若能幫忙的,也一定會儘力。”
秦有石也隻是微微遲疑了一下而已,此時哈哈一笑,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心中卻是疑惑。這外麵的事情,施恩望報的施恩不望報的他都能理解,但眼前這個,又算是個什麼意思。受了恩惠,寫個名字算是投名狀,可名字都不留下,華夏二字寫出來再鐵骨錚錚光明正大,又能抵個什麼呢?
他倒也是有些遠見的人,寫下那兩個字後,還是執意要將鹿腿送過去,隻是對方也堅決不願收下。此時天色已晚,眾人找了安營之處,秦有石盛情留下兩人,又煮了相對豐盛的一頓肉食,跟卓小封他們詢問起之後的局勢。
他這次往西行,本是為做生意,女真人殺過來,原本收下的一些珍貴東西其實已經無用,這一行擺明是虧本的了。但虧本倒也不算大事,最重要的是往後何去何從,這支軍隊能與西夏人對壘,雖說名聲不太好,但結個善緣,誰知道往後有沒有需要他們幫忙的地方呢?
這半晚交談,對方倒也是知無不言,與秦有石分析了一下日後的困局。女真橫行,西夏南來,這樣的局麵下,黃河以北再要過以前的好日子,是不可能的了,但普通民眾,也不見得會被趕儘殺絕。往常武朝還算富庶,各個富戶到眼下還有些餘糧,但一到兩年之內,女真人、西夏人必定要鞏固這片地盤,純粹留下吃的,取死之道而已。他是商戶,不妨變通一點,多做活動,托庇於大的勢力。
類似於呂梁山青木寨,畢竟在山窪之中,不做推薦,但眼下青木寨這邊與女真還有幾條貿易往來殘留。他這次帶回的珍玩、貴重物品放到混亂之地或許沒用了,青木寨也許還能幫忙中轉,而山中必然缺糧,他若有太多餘糧,倒也不妨到山裡換下一些兵器傍身。當然,也隻是隨口的建議。
秦有石並非無主見的人,對方說了,他也隻在心中做參考。到得第二日清晨,互相揮彆對方,分頭而行。秦有石望著那雙往北而去的身影,又想起昨天寫下的“華夏”二字,隻覺得這幫人真是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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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彆秦有石後,卓小封與那名叫譚榮的青木寨漢子穿過崎嶇的山路往回走,待遠遠能看到那土石崩塌的山體時,才又往西北折轉。
下午時分,他們在山脊上遠遠地看到了小蒼河的輪廓,那河水湍急蜿蜒,延伸向視野那頭一處有水壩痕跡的山口,山口邊也有瞭望的哨塔,而在兩山之間崎嶇的穀地間,隱約可見一隊小小的身影結伴而行,那是從小蒼河聚居地中出來撿野菜的孩子。
陽光正從天空中的白雲間照射下來,山野荒涼,隻偶爾傳來颯颯的風聲,卓小封與譚榮沿著山道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