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就在前麵了!”嘶啞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來,即便隻是聽到,都能夠感覺出那聲音中的疲憊和艱難,聲嘶力竭。
“……是死在這裡還是殺過去!”
“……還有力氣嗎!?”
“向前”
這樣那樣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喊,所有的聲音裡,其實都已經透露著疲憊。殺到這裡,經曆過大大小小戰爭的老兵們都在努力地節約下每一絲力量,但仍舊有不少人,自發地開口呐喊出來,他們有的是軍官,有的則是普通的黑旗士兵,使勁力量,是為了給身邊人打起。
盾陣再度拚合起來了,盧節摔倒在地上,他渾身上下,都沾著敵人的血肉,掙紮了一下,有人從旁邊將他拉起來,那人大聲地喊:“怎麼樣!?”
“沒……沒事!”
盧節往前方走,將手中的盾牌加入了陣列之中。
巨大的混亂,箭雨飛舞。不久之後,敵人從前方來了!那是西夏質子軍、衛戍營組成的最精銳的步兵,盾陣轟然撞在一起,然後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身後的人用長槍往前方插過去,有人倒在地上,以矛戈掃人的腿。盾牌的空隙中,有一柄長戈刺了過來,正要亂絞,盧節一把抓住它,用力地往下按。
他的身體還在盾牌上奮力地往前擠,有同伴在他的身體上爬了上去,猛地一揮,前方砰的一聲,燃起了火焰,這投擲燃燒瓶的同伴也隨即被長矛刺中,摔落下來。
盧節手中的長戈開始往回拉了,身邊人擠著人。長戈的橫鋒貼在了他的臉上,然後緩緩地劃進肉裡,耳朵被割成兩半了,然後是半張臉頰。他咬緊牙。發出喊聲,用力地推著盾牌,往回拉的長戈勾住他的手指,壓在盾牌上,手中血湧出來。四根手指被那長戈與盾牌硬生生切斷,隨著鮮血的飆射出來,力量正在身體裡褪去。他還是在全力推那張盾,口中下意識的喊:“來人。來人。”他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聽見。
手持長矛的同伴從旁邊將槍鋒刺了出去,然後擠在他身邊,用力地推住了他的盾。盧節的身體往前方緩緩地滑下去,血從手指裡湧出:太可惜了。他看著那盾陣,聽著無數人的呐喊,黑暗正在將他的力量、視野、生命漸漸的吞沒,但讓他欣慰的是。那麵盾牌,有人及時地頂住了。
隻因一個人的後退,並不隻是一個人的失敗。你後退時,你的同伴會死。
成千上萬的質子軍隊列推上來,而在接觸的鋒線上,他們開始後退……
鐵鷂子衝出西夏大營,退散潰敗的士兵,在他們的前方,披著鐵甲的重騎連成一線,如同巨大的屏障。
這些鐵騎已經無法衝鋒了。著鐵甲的騎士從馬上下來,驅趕著那些著鐵甲的戰馬,往前方推碾過去。帶火的箭矢飛過夜空,同時。還有潑喜以投石器械投出的石塊不時劃過,鐵鷂子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衝擊而來,半數在這鋒線上撞成了一團。
穿著鐵甲的步行騎士與鐵甲的重騎殺成一片,黑暗裡不斷地拚出火花來。後方士兵攜帶的炸藥已經消耗完了,這些陣列驅趕著被縛住雙眼的馬隊,不斷的衝殺、蔓延前行。連同那最後五百鐵鷂子,都被吞沒下去,失去了衝擊的速度。
而輕騎繞行,開始配合步兵,發起了殊死的衝擊。
戰場浩浩蕩蕩的蔓延,在這如海洋般的人裡,毛一山的刀已經卷了口子,他在推著盾牌的過程裡換了一把刀。刀是在他身邊名叫錢綏英的同伴倒下時,他順手拿過來的,錢綏英,一起訓練時被叫做“千歲鷹”,毛一山喜歡他的名字,覺得顯然是有學問的人幫起的,說過:“你要是活不了一千歲,這名字可就太可惜了。”方才倒下時,毛一山心想“太可惜了”,他抓住對方手中的刀,想要殺了對麵刺出長槍那人。
但對麵人影密密麻麻的,砍不到了。
渠慶身上的舊傷已經複發,身上插了兩根箭矢,搖搖晃晃地向前推,口中還在奮力呐喊。對拚的鋒線上,侯五渾身是血,將槍鋒朝前方刺出去、再刺出去,張開嘶啞呼喊的口中,全是血沫。
李乾順站在那瞭望的塔台上,看著周圍的一切,竟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西夏與武朝相爭多年,戰爭殺伐來來去去,從他小的時候,就已經經曆和見識過這些兵戈之事。武朝西軍厲害,西北民風彪悍,那也是他從許久以前就開始就見識了的。其實,武朝西北剽悍,西夏何嘗不剽悍,戰陣上的一切,他都見得慣了。唯獨這次,這是他未曾見過的戰場。
那四周黑暗裡殺來的人,明明不多,明明他們也累了,可從戰場四周傳來的壓力,排山倒海般的推來了。
質子軍軍陣搖撼,在接觸的中心位置,盾陣竟開始出現空擋,被推得後退,這緩緩後退的每一步,都意味著無數鮮血的湧出。更多的質子軍正從兩麵包抄,其中一麵遭遇了輕騎,訓練有素的他們組成了如林的槍陣,而在高空中,一樣東西正在墜落下來,落入人群。
轟然一聲巨響,碎肉橫飛,衝擊波四散開來,片刻後方的強弩往天空中不斷地射出箭雨,唯一一隻飄近西夏本陣的氣球被箭雨籠罩了,上方的操控者為了投下那隻炸藥包,降低了氣球的高度。
夜色中,翻湧著血與火的紅潮,輕騎突出、步兵廝殺、重騎推進,熱氣球飄飛下來,燃起火焰,然後是席卷而出的爆炸。某一刻,羅業翻開盾牌:“李乾順!借你的頭玩玩”
在他的身邊,呐喊聲破開這夜色。
兵鋒血浪,往前方的光明中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