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看著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李老,你開了這個頭,接下來就隻能跟著他們一起走下去。你今天已經輸了,我不要求彆的,隻談一件事,你應李頻所求來到西南,為的是認同他的理念,而並非他的下屬,如果你心中對於你這兩年來說的平等理念有一分認同,從今往後,就這樣走下去吧。”
“來到西南之後,你的家人遷至零陵老家,你有一妻二妾,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下頭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原本是五男四女,最近大兒子又添丁,總共加起來,零陵那邊是一家十九口,我就不客氣了……”
寧毅咽下一口口水,微微頓了頓。
“這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如果能走出一個結果來,你會名垂千古,即便走不通,你們也會為後來人留下一種思想,少走幾步彎路,很多人的一輩子會跟你們掛在一起,所以,請你儘力而為。隻要儘力了,成功或者失敗,我都感激你,你為什麼而來的,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如果你仍舊為了李頻或者武朝而蓄意地傷害這些人,你家妻兒老小十九口,加上養在你家後院的五條狗……我都會殺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威脅有點小氣,不太好聽,但相對於這次的事情會影響到的人來說,我也隻能做到這些了,請你理解……你先考慮一下,待會會有人過來,告訴你這幾天我們需要做的配合……”
寧毅說完了這些話,沉默下來,似乎便要離開。桌子那邊的李希銘顯示混亂,後是複雜和驚訝,此時不可置信地開了口。
“你、你你……你居然要……要分裂華夏軍?寧先生……你是瘋子啊?女真進攻在即,武朝內憂外患,你……你分裂華夏軍?有什麼好處?你……你還拿什麼跟女真人打,你……”
“你既然知道我瘋了,最好相信……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十九口人……五條狗啊……”
他說到這裡,站了起來,轉身往屋外走去了。李希銘對這些事情仍舊感到不可置信,西瓜也處於迷惑與混亂中,她跟著出了門,兩人往前方走了一陣,寧毅牽起她的手:“怎麼了?怪我不告訴你啊?”
“……李希銘說的,不是什麼沒有道理。眼下的情況……”
寧毅朝前走,看著前方的道路,微微歎了口氣,過得許久方才開口。
“……這件事情有我的放任,但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操縱的真操縱起來,那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東西了。對於牛頭縣這個地方,這些人的調動,早先確實有我刻意的一些安排,我希望他們聚在一起坐而論道,這次事情的發動,有李希銘的原因,也有外部的原因。年初發了鋤奸令,杜殺他們一大批骨乾被派出去,這些人才有了想法,一二月間,各種諫言都有,我沒有采納,他們才真的忍不住了,我也隻是順勢而為……”
“但你說過,事情不會實現。更何況還有這天下局勢……”
“為了……一些事情在未來的實現,總有些路要走的。阿瓜,你以前就向往這些,希望人人都能自立,我也希望,這條路有時候要直進,有時候要迂回,總要一步一步的試錯,就像家裡那幫熊孩子,他們總是要出去闖禍才能變成大人,我們也隻能儘量兜著了。”黑暗之中,寧毅稍顯疲憊地笑了笑,又似乎是幻覺,“老牛頭坐在角落裡,往北都是一些打不起來的武朝軟蛋,夠他們折騰一陣子了。”
兩人在黑暗的小道上往來時的方向走,經過小魚塘時,寧毅在池塘邊的木樁子上坐了下來:“後世的人,會說我們害死很多人。”
西瓜在旁邊的地上坐下來,牽著他的手:“相公你會覺得,是你害死了他們嗎?”
寧毅點了點頭:“嗯,我害死他們,不管是這些人,還是因為華夏軍經曆顛簸,要多死的那些人。”
“……或許……不會鬨得太厲害呢,他們也都是心存善念之人。”
西瓜想了想,對於某些事情,她終究也是心存猶豫的,寧毅坐在那黑暗裡笑了笑,世上不會有多少人理解他的選擇,世上也不會有多少人理解他所看到過的東西。世界極大,幾代幾代、數億人的努力,也許會換來這世道的些微變革,這世界對於每個人又極小,一個人的一輩子,經不起些微的顛簸。這極大與極小間的差異也會困擾著他,尤其是在擁有著另一段人生經驗的時候,這樣的困擾會愈發的強烈。
他握了握西瓜的手:“阿瓜,他們叫你過去,你怎麼想啊?”
西瓜將頭靠在他的腿上:“你也不信我?”
“十多年前在杭州騙了你,這畢竟是你一輩子的追求,我有時候想,你或許也想看看它的未來……”
“你也說了,十多年前騙了我,或許如李希銘所說,我終究成了個短見識的女人。”她從地上站起來,拍打了衣服,微微笑了笑,十多年前的夜晚她還顯得有幾分幼稚,此時單刀在背,卻已然是睥睨天下的英氣了,“讓這些人分家出去,對華夏軍、對你都會有影響,我不會離開你的。寧立恒,你這樣子說話,傷了我的心。”
她拖著寧毅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上,寧毅笑起來:“我傷心的是會因此多死一些人,至於些許影響算什麼,這天下局勢,我誰都不怕,那隻是時間的長短問題而已。”
西瓜看著他,微微蹙眉:“吹牛……當年聖公都沒敢說過這種話。”
“牛都不敢吹,所以他成就有限啊。”
寧毅隻是休息這片刻,也已經站了起來,又道:“接下來兩天,我們要消失一下,明天天明,附近的華夏軍就會往這邊聚集,談判會開始,李希銘的事情,你明白的,千萬要保密……華夏軍中,你對於民主思維的助力是最多的,估計往後他們還會試圖跟你聯係,我覺得……可以保持聯係,以方便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挽救一些人。”
“李希銘受的是李頻的請托,真的放回去?”
“我心存惡念。”寧毅道,“我希望他們能夠完全不受控製地、儘情地往前走,但也希望在將來他們無法回頭的時候,有一絲回頭的可能,寄望於你,寄望於李希銘,都是這樣的想法。”
西瓜笑道:“還說自己多厲害,也是優柔寡斷之人。”
“我希望看到人在世道的大潮裡不斷拚搏的光芒,那讓我覺得人才像人,同時,對這樣的人我才希望他們真能有個好的結果,可惜這兩者往往是相反的。”寧毅道,“他們還有事做,我先去睡了,你要不要來。”
“讓紅提姐陪你去吧,你剛才不是說,寄望於我了。我想知道你接下來的安排。”
“去問文定,他那裡有全部的計劃。”
夫妻倆拉著手,在黑暗裡安靜了片刻,終於才朝不同的方向走過去,途中又回頭看了一眼,擺了擺手,在些微的光芒中,寧毅臉上的笑容,確實有著罕見的疲憊神色。
他去休息了。
這一夜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的幻夢,第二天早上起來,情緒還有些疲憊,成都平原的清晨浮起淡淡的霧,寧毅起床洗漱,隨後在吃早餐的時間裡,有消息從外頭傳來,這是最為緊急的訊息,與之對應的前一條消息傳來的時間是在昨天的下午。
寧毅將消息看完,放到一邊,許久都沒有動作。
相隔數千裡外的東邊,完顏希尹也在以他最快的速度,完成對武朝的將軍。
四月二十五,淩晨。
鎮江淪陷。
走進房門時,寧毅正拿起調羹,將米粥送進嘴裡,西瓜聽到了他不知何指的呢喃自語用詞稍顯低俗。
“那就過來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