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嘛?你怕他?”
“陳恬說,先晾一晾他,比較好動手。我覺得有道理。”
“……嘿嘿,你們果然一肚子壞水。”
“……我們還有個想法,他出現了,可以以我做餌,誘他上鉤。”
“……嗯,怎麼搞?”
“戰局瞬息萬變,具體的自然到時候再說,不過我須得跑快一些。韓將軍再分我兩百匹馬……”
“……你走開。”
“都是為了華夏嘛。”
渠正言皺著眉頭,一臉真誠。
如此這般,雙方互相扯皮,寧毅偶爾參與其中。不久之後,人們收拾起玩鬨的心情,軍營校場上的軍隊列起了方陣,士兵們的耳邊回響著動員的話語,腦中或許會想到他們在後方的親人。
烽煙肅穆,殺氣衝天,第二師的主力就此開撥。寧毅與李義、渠正言、韓敬等人站在路邊的木台上,莊嚴敬禮。
數十裡外的前線,也早有兵力在衛戍。在更為複雜和廣袤的崇山峻嶺間,斥候們的衝突與廝殺,則已展開和持續數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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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軍營的大帳裡,高慶裔將木杆落在地圖上。
“……這個時候,我方的斥候,已經在西南三十到六十裡範圍的山林間,與黑旗軍的斥候短兵相接。據斥候回報,他們在西南山林間稍微能走的道路上,幾乎都已埋下土雷……”
“……這些年,黑旗軍在西南發展,火器最強,正麵交戰倒是不懼土雷,驅趕漢民趟過一陣就是。但若在猝不及防時遇上這土雷陣,情況可能會非常凶險……”
高慶裔說到這裡,後方的宗翰望望營帳中的眾人,開了口:“若華夏軍過於依賴這土雷,西南麵的山裡,倒可以多去趟一趟。”
“大帥所言極是。”高慶裔點頭,隨後再次舉杆,“除土雷外,華夏軍中有所依仗者,首先是鐵炮,華夏軍手工厲害,對麵的鐵炮,射程可能要有餘我方十步之多……”
“……如我方一般,此時華夏軍中,已經有了大量的手擲火雷,單手擲出,可及數十步,對上此物,步兵衝陣已毫無威力……”
“……再者,諸位將軍都需小心,華夏軍中,有特製火槍,彈丸發射可遠及百丈之遙。據探子回報,華夏軍好在密林之中發射此物,故各軍前行之際,隨軍斥候都須分散百丈,淨空隱患,不可掉以輕心……”
“……熱氣球……”
“……火槍陣……”
巨大的營帳中,高慶裔一項一項地列舉出對麵華夏軍所擁有的殺手鐧,那聲音就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底,後方的漢將漸漸的為之色變,前方的金軍將領則大都顯出了嗜血、決然的神色。
風吹過,似乎還有霧氣在山裡流淌,曾經身為老獵人的金國斥候們在林間小心地前行,見到不尋常的動靜與地貌時,便扔過去石頭。身攜長刀的華夏軍斥候們,也正從不同的地方潛行過來。
廝殺掠起,偶爾甚至會夾雜土雷的爆炸聲,有時候甚至會看到林中仍有的稀罕鳥兒飛起來。
這些聲音,就是這場大戰的前奏。
數十萬大軍屯駐的延綿軍營中,女真人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這是在宗翰、希尹等人的主持下,女真人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開始的積累。待到高慶裔將整個局勢一樁樁一件件的講述清楚,完顏宗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隨後,開始了他的排兵布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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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以北,劉承宗率領的華夏第五軍第三師,已經越過了大名府。
去年對王山月等人的一場救援,祝彪率領的華夏軍山東一部在大名府折損過半,女真人又屠了城,引發了瘟疫。如今這座城池隻是孤獨的月下淒涼的廢墟。
軍隊在廢墟前祭奠了死難的同誌,之後折向仍被漢軍包圍的梁山泊,要與梁山內部的祝彪、王山月等人內外夾攻,鑿開這一層封鎖。
一路之上餓殍滿地,山東已成人間地獄了。
……
晉地的反擊已經展開。
十月初,於玉麟率兵殺回威勝,廖義仁等人倉惶潰逃。
樓舒婉回到這座一度投入了無限熱情的城池,此時被大火燒過的這座城池還未恢複過來,火焰的廢墟裡隻有不多的如孤魂野鬼般的饑民。
但不久之後,聽說女相殺回威勝的消息,附近的饑民們逐漸開始向著威勝方向彙集過來。對於晉地,廖義仁等大族為求勝利,不斷征兵、盤剝不休,但隻有這菩薩心腸的女相,會關心大夥的民生——人們都已經開始知道這一點了。
當初開墾的田地業已荒廢,當初金碧輝煌的宮殿已然坍圮,但隻要有人,這一切終將再度建設起來。
西南大戰迫在眉睫的訊息也已經傳到這裡。
樓舒婉定下了威勝的重建計劃,但這一切的前提,仍舊建立在西南能夠支撐住的條件下。
“不要讓我失望啊……寧毅。”
冬日將至,田地不能再種了,她命令軍隊繼續攻城掠地,現實中則仍舊在為饑民們的口糧奔走發愁。在這樣的空隙間,她也會不自覺地凝望西南,雙手握拳,為遠在天邊的殺父仇人鼓了勁……
……
東南的大海上,龍船艦隊靠海島休整,補充了物資。
周佩肅清了一些三心二意之人,此後封官許願,振奮士氣,掉頭等待著後方追來的另一隻船隊。
太湖艦隊,領隊的將軍叫做胡孫明,降金之後帶隊出海追擊,此時已到了近處。
不能永遠逃亡,在女真人的威勢下,也不好輕易靠岸。周佩握緊了手中最後的力量,知道必須要打勝這一仗!
這一刻,她也豁出了她的一切。
……
同一時刻,君武帶兵殺出江寧,在兀術等人的圍追堵截下,開始了去往福建方向的逃亡旅程。
這屈辱的旅程,既是磨礪、又是練兵,無論如何,他不能再被女真的大軍圍死在長江邊上……
……
江南西路。
擊潰了三支漢軍後,陳凡帶著他麾下的軍隊開始迅速地轉移西撤,躲避著一路追趕而來的術列速騎兵的追殺。
隊伍爬過高高的山麓,卓永青偏過頭看見了壯麗的夕陽,紅色的光芒灑在起伏的山間。
渠慶從後方走過來:“大好河山呐。”
如此說了一句,這位中年男人便步伐矯健地朝前方走去了。
卓永青奔跑兩步,在延綿的隊伍中,追向前方。
……
西南。
大戰前的氣息並不總是緊張肅殺。
鷹嘴岩附近的關隘口,戰前最後一批的準備物資被馬隊送了過來,看押馬隊的還有婦女隊的人——華夏軍人力資源緊缺,女性早已開始在作坊中做事,一些軍人家屬在戰事也擔負起了她們的責任——帶領屬下駐紮此處的毛一山看見妻子陳霞也混在了隊伍裡。
這有點像是以權謀私。
“你好久沒回去了,人家想在打起來之前過來看看你。”
陳霞是性格火烈的西北女子,家裡在當年的大戰中死去了,後來嫁給毛一山,家裡家外都操持得妥妥帖帖。毛一山率領的這個團是第五師的精銳,極受倚重的攻堅團,麵對著女真人將至的態勢,過去幾個月時間,他被派遣到前方,回家的機會也沒有,或許意識到這次大戰的不尋常,妻子便這樣主動地找了過來。
“嗯,這也沒什麼。”毛一山默許了妻子這樣的行為,“家裡有事嗎?石頭有什麼事情嗎?”
毛一山與陳霞的孩子小名石頭——山下的小石頭——今年三歲,與毛一山一般,沒顯出多少的聰明來,但老老實實的也不需要太多操心。
陳霞搖了搖頭:“沒事,石頭也好好的。”
“嗯……”毛一山點頭,“前麵是我們的陣地。”
西南的山中有些冷也有些潮濕,夫妻兩人在陣地外走了走,毛一山給妻子介紹自己的陣地,又給她介紹了前方不遠處凸起的險要的鷹嘴岩,陳霞隻是這樣聽著。她的心中有擔憂,後來也不免說:“這樣的仗,很危險吧。”
“打得過的,放心吧。”
“打得過,也很危險吧。女真人有五十多萬呢。”
“嗯……總是會死些人。”毛一山說,“沒有辦法。”
“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毛一山沉默了一陣。
“……我十多年前就當了兵,在夏村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那一仗打得難啊……不過寧先生說得對,你一仗勝了還有十仗,十仗過後還有一百仗,總得打到你的敵人死光了,或者你死了才行……”
“軍隊造反,上了青木寨,到了小蒼河,董誌原一戰,身邊的人死了快一半……跟婁室打,跟女真人打,一仗一仗的打,死到現在,當初跟著起事的人,身邊沒幾個了……”
毛一山回憶著這些事情,他想起在夏村的那一場戰鬥,他自一個小兵剛剛覺醒,到了現在,這一場場的戰鬥,似乎仍舊無窮無儘……陳霞的眼中溢出淚水來:“我、我怕你……”
“……但若是無人去打,咱們就永遠是西北的下場……來,高興些,我打了半輩子仗,至少如今沒死,也不見得接下來就會死了……其實最重要的,我若活著,再打半輩子也沒什麼,石頭不該把半輩子一輩子搭在這裡頭來。咱們為了石頭。嗯?”
他捧著皮膚粗糙、有些胖胖的老婆的臉,趁著四野無人,拿額頭碰了碰對方的額頭,在流眼淚的女人的臉上紅了紅,伸手抹掉眼淚。
“而且,寧先生之前說了,若是這一戰能勝,咱們這一輩子的仗……”
“咱們這一輩子的仗……”毛一山看著遠處的鷹嘴岩:“就該走過一半了。”
晦暗的天光就要被山裡的石頭吸進去,夫妻倆走在這裡,看了毫不出奇的景色,如此度過了大戰之前的、最後安寧的時光。
妻子離開之後,毛一山依照慣例,磨亮了自己的刀,儘管在成為團長之後,他已經很少在前線衝陣了,但這一次,或許會有機會。
與家人的每一次見麵,都可能成為永訣。
但重要的是,有家人在後頭。
他們就隻能成為最前方的一道長城,結束眼前的這一切。
無論是六萬人、六千人、六百人……甚或六個人……
十月下旬,近十倍的敵人,陸續抵達戰場。廝殺,點燃了這個冬季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