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我開會時正式提出這個想法。”
兩人合計片刻,彭越雲目光嚴肅,趕去開會。他說出這樣的想法倒也不純為附和娟兒,而是真覺得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刺殺宗翰的兩個兒子原本就是困難巨大而顯得不切實際的計劃,但既然有這個由頭,能讓他們疑神疑鬼總是好的。
心中倒是告誡了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得罪女人。
彭越雲有自己的會議要赴,身在秘書室的娟兒自然也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整個華夏軍全盤的動作都會在她這裡進行一輪報備統籌。雖然下午傳來的訊息就已經決定了整件事情的大方向,但隨之而來的,也隻會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雨後的空氣清澈,入夜之後天上有了稀薄的星光。娟兒將信息彙總到一定程度後,穿過了指揮部的院子,幾個會議都在附近的房間裡開,炊事班那邊烙餅準備宵夜的香氣隱隱飄了過來。進入寧毅此時暫居的院落,房間裡沒有亮燈,她輕輕推門進去,將手中的兩張彙總報告放上書桌,書桌那頭的床上,寧毅正抱著被子呼呼大睡。
她笑了笑,轉身準備出去,那邊傳來聲音:“什麼時候了……打完了嗎……”
“還未到亥時,消息沒那麼快……你接著休息。”娟兒輕聲道。
“哦……你彆熬夜了,也睡一下吧。”
“大夥兒都沒睡,看來想等消息,我去看看宵夜。”
“年輕人……沒有靜氣……”
寧毅在床上嘟囔了一聲,娟兒微微笑著出去了。外頭的院子依舊燈火通明,會議開完,陸陸續續有人離開有人過來,參謀部的留守人員在院子裡一麵等待、一麵議論。
臨近子時,娟兒從外頭回來了,關上門,一麵往床邊走,一麵解著藍色棉襖的扣子,脫掉外套,坐到床邊,脫掉鞋襪、褪去長裙,寧毅在被子裡朝一邊讓了讓,身形看著苗條起來的娟兒便朝被子裡睡進去了。
醜時過儘,淩晨三點。寧毅從床上悄然起來,娟兒也醒了過來,被寧毅示意繼續休息。
出門稍加洗漱,寧毅又回來房間裡拿起了書桌上的彙總報告,到隔壁房間就了油燈粗略看過。寅時三刻,淩晨四點半,有人從院外匆匆忙忙地進來了。
“報告……”
“小聲一些,雨水溪打完了?”
“是,昨夜子時,雨水溪之戰告一段落,渠帥命我回來報告……”
院子裡的人壓低了聲音,說了一陣子。夜色靜悄悄的,房間裡的娟兒從床上下來,穿好棉襖、裙子、鞋襪,走出房間後,寧毅便坐在屋簷下走廊的矮凳上,手中拿著一盞油燈,照著手上的信紙。
娟兒聽到遠遠傳來的奇異歡呼聲,她搬了凳子,也在一旁坐下了。
“雨水溪打勝了。”
寧毅將信紙遞給她,娟兒拿著看,上頭記錄了初步的戰場結果:殺敵萬餘,俘虜、策反兩萬二千餘人,在夜裡對女真大營發動的攻勢中,渠正言等人依靠營地中被策反的漢軍,擊破了對方的外圍營地。在大營裡的廝殺過程中,幾名女真老將鼓動軍隊拚死頑抗,守住了通往山路的內圍營地,其時又有被困在山間未及回轉的女真潰兵見大營被擊破,孤注一擲前來救援,渠正言暫時放棄了連夜拔除整個女真大營的計劃。
華夏軍一方犧牲人數的初步統計已超過了兩千五,需要治療的傷員四千往上,這裡的部分人數此後還可能被列入犧牲名單,輕傷者、疲憊不堪者難以計數……這樣的局麵,還要看管兩萬餘俘虜,也難怪梓州這邊接到計劃開始的訊息時,就已經在陸續派出預備隊,就在這個時候,雨水溪山中的第四師第五師,也已經像是繃緊了的絲線一般危險了。
“……渠正言把主動出擊的計劃叫做‘吞火’,是要在對方最強大的地方狠狠把人打垮下去。擊潰敵人之後,自己也會受到大的損失,是早就預測到了的。這次交換比,還能看,很好了……”
寧毅坐在那兒,這樣說著,娟兒想了想,低聲道:“渠帥亥時收兵,到如今還要看著兩萬多的俘虜,不會有事吧。”
“他自己主動撤了,不會有事的。渠正言哪,又在鋼絲上走了一回。”寧毅笑了起來,“雨水溪將近五萬兵,中間兩萬的女真主力,被我們一萬五千人正麵打垮了,考慮到交換比,宗翰的二十萬主力,不夠拿來換的,他這下哭都哭不出來……”
清澈冬夜中的屋簷下,寧毅說著這話,目光已經變得輕鬆而淡然。十餘年的磨礪,血與火的積累,大戰之中兩個月的籌劃,雨水溪的這次戰鬥,還有著遠比眼前所說的更為深刻與複雜的意義,但此時不必說出來。
娟兒抱著那信紙坐了一會兒,輕笑道:“宗翰該逃跑了吧。”
“他不會逃跑的。”寧毅搖頭,目光像是穿過了重重夜色,投在某個碩大無朋的事物上空,“篳路藍縷、吮血磨牙,靠著宗翰這一代人拚殺幾十年,女真人才創造了金國這樣的基業,西南一戰不勝,女真的威勢就要從巔峰跌落,宗翰、希尹沒有另一個十年二十年了,他們不會允許自己親手創造的大金最後毀在自己手上,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隻有孤注一擲。看著吧……”
“……接下來會是更加冷靜的反撲。”
寧毅靜靜地說著,對於注定會發生的事情,他沒什麼可抱怨的。
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
——那,就打死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