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神好算計啊……”兩人緩步前行中,戴夢微沉默了半晌,“隻是我方以大義為名,與黑旗相爭,私下裡卻與大金做著交易,拿著穀神的支援。即便將來有一天,我方真有可能擊垮黑旗,最後的命脈,也隻係於金國穀神等人的一念之間。這輪交易做起來,我方就輸得太多了。”
希尹笑了笑:“戴公果然明察秋毫……那也沒有關係,有些交易會留下手尾,有些交易可以避免,今日我既然來了,戴公要什麼、怎麼要,都可以開口,能不能做,我們細細商議無妨……”
戴夢微便也點頭:“穀神既然如此慷慨,那……我想先與穀神,聊聊汴梁……”
片刻,夕陽下的江畔,傳出了希尹的大笑之聲,這笑聲豪邁、讚許、譏誚、複雜……兩人此後又在江畔聊了許多的事情。
這一刻,戴夢微與完顏希尹的商談與交易,無人知曉,隻是在數日之後,同盟中的劉光世便發出了“這老小子真有一套”的感慨。
二十八日夜戴夢微完成與希尹的商談,二十九,寧毅抵達漢中,到得二十九日深夜,寧毅、秦紹謙兩人商量了許多事情,秦紹謙才將西城縣的狀況與請示拿出來,這原本是第一時間需要商量的重要事情,但眼下事情太多,才被稍稍押後。
“……要說到空手套白狼,我是真的佩服這姓戴的,而且他還慷慨激昂,至少表現得不怕死……我很好奇,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這老東西會是個什麼表情。”
兩人在飯堂裡聊了一晚上,此時出了門,在星光下的軍營裡散步,說到戴夢微,秦紹謙也不由得感歎和佩服。
寧毅看過了齊新翰請示的事情。
“對於想要投降的軍隊,殺人放火受招安,是不行的,我們可以接受無條件投降者的反正,隻要投降,接下來不論是改編、重整還是解散,我們說了算。但考慮到這些士兵多半是被抓來的壯丁,對於戰爭也已經厭惡,我們可以保證,無大惡、命案在身者,既往不咎,可以回去種田,同樣可以以這樣的方針,遊說和招降各方……當然,有能力者、願意接受改造者,可以留下來,但必須接受改造,對這種改造不用說得太明白,想講價的,不必多談。”
秦紹謙點了點頭:“這樣可以,其實算起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軍隊,但說白了,就是壯丁,也是女真肆虐攪出來的問題。漢中之戰的消息傳開,我看一個月內,這大半的‘軍隊’,都要解體。我們出一個說法,是很必要……不過老戴怎麼辦?讓他得趁,有點沒麵子啊。”
“有些時候,我覺得,還是要承認理想主義者的存在。”
“嗯?”
“我們就當老戴真的是使命感驅使,不畏生死的儒家楷模,我覺得也沒什麼關係。”寧毅笑了笑,“以前我們不是在西北就是在西南,武朝的大夥還沒把我們當成一回事,很多人不曾驚醒,這次的事情之後,該反應過來的人就都反應過來了,這樣的敵人,我們往後會麵對很多,經驗都需要慢慢的積累。而且今天老戴說,他是萬家生佛,要救幾百萬人,幾百萬人也很願意讓他救,這是好事,我覺得,要支持。”
秦紹謙看了寧毅一眼,失笑:“還是之前說的那回事,人手不夠,這地方你不想要……”
“這是一個原因。”寧毅笑著:“另外的一個原因在於,當一個對方的人,不管他是沒被教化好、還是被蒙蔽、又或者是其它任何理由,他不認同你,你非得把他拿在手上,你是伺候不好他的。今天我們說要讓天下人過好日子,就把戴夢微殺了,把地盤搶過來,就算他們真的過得好一些,他們也不會感謝你的。”
秦紹謙點頭:“等到老戴玩砸了,我們再動手,時間上、你說的人才儲備上,應該也夠了。”
“隻是玩砸了還不行,我覺得這還是一個很好的教育機會。”寧毅笑著拍了拍秦紹謙的肩膀,“今天是他們被戴夢微煽動,站在我們麵前,其餘的人,不過是觀望,誰來解決問題都行。那好,就讓老戴來解決這幾百萬人的問題,但是在將來,如果他解決不好,我們不能說,我們就來解決,而是要引導他們自己的人上街,要讓他們自己把願望說出來,當有足夠的人發出跟今天相反的聲音的時候,我們再進場,解決問題,這樣才有解決問題的價值。”
“……所以呢,接下來發一篇檄文,駁一駁老戴的說法,話要說清楚,我們今天接受大家的選擇,但將來有一天,老戴這樣的軍閥、特權階級把這片地方的民生搞砸了,可不關我們的事——鉤子現在就可以留下來。”寧毅說著。
“做法方麵,可以由齊新翰、王齋南分工合作,分彆唱白臉紅臉,被老戴抓了的人,要放出來,一些首惡,得要過來,另外,你占了這麼大一片地方,將來不能阻了我們的商道,通商的協議,一定要談一談。老戴和武朝的大員習慣了徐徐圖之,我看他們很希望能太平幾年,在通商的細則和商隊保護問題方麵,他們會答應,會讓步的。”
秦紹謙點頭:“一旦開始做生意,很難不被你割肉啊……”
“不能這麼說,華夏軍做生意一直都是公平的,大家一起發財嘛……”
四月底的天空中星光如織,兩人一麵散步,一麵笑了笑,過得一陣,寧毅的麵容才嚴肅起來:“其實啊,內部外部的壓力和變化,都已經過來了,未來會變得更加複雜,我們才打贏第一仗,未來怎麼樣,真的難說……”
“今天往北看,金國分成東西兩個朝廷,接下來很可能打起來,這裡就是兩股勢力。前幾天竹記送來情報,原本在西夏的蒙古人從晉地北上,過了雁門關,直取雲中,這是第三股勢力……”
秦紹謙蹙眉:“你去西夏探查過的那幫人……”
寧毅點頭:“他們好戰,而且目前看來很有章法,潛力不容小覷。不過沒關係,這個舞台上人夠多的了,不在乎多一個……晉王、樓姑娘那邊可以做第四股勢力,接下來,老戴、劉光世、吳啟梅,他們占了武朝解體的便宜,雖然莫名其妙了一點,但這裡就是……五、六、七……”
“再把我們和君武算進來,九股力量。另外各地各路義軍,散散碎碎,在江南那一塊,何文打著我們的旗子,目前有了一定的影響,我看三月底傳來的訊息,他要弄一個‘公平黨’,基本的想法是打地主、分田地……他在西南的時候是聽我說了這些的,一旦弄出章法來,聲勢會很大……”
秦紹謙道:“與老牛頭有些相似?”
“老牛頭也是類似的思想,但它被我限製在平原西北,能夠擴張的地盤不多,內部的地主打完,土地分好之後,往外擴沒多少路了,我希望以這樣的辦法,逼著他們思考內部的循環和平衡。但何文在江南,打地主分田地,是能夠驅使一幫人席卷天下的,而且他們會一直重複這個過程,如果不懂得收手,將來會成為一個問題。”
“這樣一來,加上老牛頭,已經十一股力量了……”秦紹謙笑起來,“鬨得真大,五代十國了這是。”
“還不止。”寧毅從袖中拿出了一份情報,“看看吧。”
“怎麼回事……”秦紹謙看了一眼,“徐州招安的那批人……”
“之前說了,我們的內部還是很脆弱的,思想問題一鬆懈,就要出大問題。當初劉承宗他們北上,這幾萬人帶不過去,隻能放在長江以北,休整訓練。留下的一個工作組做領導,這一年多的時間,四方打得都很難,也沒有人能派過去的,他們甚至還打開了一些局麵,想不到……”
……
天上沒有月亮,星辰的圖卷如大海般遼闊,兩人緩緩前行,寧毅發出低聲的歎息。
“……會出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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