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彌子的話,乍一聽是很無理取鬨的。

但這是從他的小姐口中說出來的,是從他一貫從容淡漠又純潔溫和的小姐口中說出來的。帶著淚水和哀鳴說出來的。

她信任著他。

她依賴著他。

她……愛著他。

禪院甚爾一時間竟然連呼吸都有些紊亂。如果這個時候有敵人,也許就能發現他一身的漏洞。

毫無防備、無法防備。

心臟滾燙、呼吸熾熱、思維緩慢。

禪院甚爾知道自己需要彌子——對,僅僅是需要而已。

他被她束縛了,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就被她所施舍給他的情感束縛,從此無法離開、無法放手。

但是他從未想過這是不是喜歡、或者愛。

他的情感向來少的可憐,被欺負了就打回去,被好好對待就示好,一直到成年才決定離開禪院家的時候,禪院甚爾表麵上不說,心裡卻一度很迷茫。

他要去哪?他要乾什麼?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早已習慣了被安排然後反抗,習慣了被動的、隨遇而安的人生之後,禪院甚爾主動的能力已經生疏了。

所以,在他的小姐隨隨便便要帶走他時,他也隨隨便便跟著走了。亦步亦趨,像是跟著家長出來熟悉世界的小雛鴨。

彌子一直對他表現出來了莫名其妙的堅定信任,時不時也會流露出些依賴。她無所顧忌地對他展示著善意,但那些看起來就像是雲,晃晃悠悠漂浮不定,難以抓住。

雲朵隨時都會離去、或者消失。

但他卻是實打實地渴望著抓住雲朵。

從他意識到的時候,禪院甚爾就明白了,他需要偽裝、需要蟄伏,需要不動身色把雲朵吹到身邊,然後,關起來。

把一片沒有根、隨意地高高飄蕩著的潔白雲朵拽下來、抓起來,有多難?

禪院甚爾親身親身實踐之後發現,隻要雲朵鐘情於人,就很簡單。

所以他一直都是被鐘情的那個。

所以,他已經抓住了雲朵嗎?

禪院甚爾含住他的雲朵落下的淚水,胸腔裡起起伏伏的情緒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明明他心上的人在落淚,他卻隻覺得連那淚水都是可愛的、甜的。

“……不要哭了,”他終於開口,聲音竟然比正在哭泣的女孩子還要沙啞,“今天晚上嚇到你了,對不起,是我錯了。”

彌子眼圈紅著、嘴唇哭的微腫,嗔怒地瞪著他:“你騙了我!”

禪院甚爾不再猶豫,解釋道:“因為他們要殺我,要從我身邊奪走你。他們甚至想殺了八神。如果我不反抗,你就會被奪走,我就會死掉——這樣子,你願意嗎?”

他故意讓自己的聲音滿是落寞與忐忑,壓抑住內心的強烈的欲望,垂下暗流湧動的眼瞳,低低的述說著:“……即便到了現在,除了你,還是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彌子怔然,咬著下唇不知所措。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說出“我會一直相信你”這句話,話到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去。

她想質疑、想否認、想控訴,卻在他隱約露出來的一絲絲沉寂又壓抑的眼神裡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甚至無法思考。

禪院甚爾輕歎了一聲,聲音像是從極遠極遠的天空中飄來,伴隨著鐘聲和風聲,令人恍恍惚惚:“……你也不願意相信我了嗎?”

男人將他的匕首遞給了她:“那就殺了我,讓那些死去的人安心吧。”

匕首的柄還是溫熱的,握上去的時候,指尖躍動的血液,像是心臟的搏動。

彌子仿佛能感受到生命一條條從手心裡逝去的感覺。

她開始顫抖,像是得了什麼病。她驚呼一聲,丟開比烙鐵還要灼熱的匕首,緊緊地拽著男人胸前的衣服,握緊他的肌肉。

“請不要死……”

她臉色蒼白地請求著,呢喃出口後,再也忍受不了的暈了過去。

禪院甚爾透過她薄薄的睡裙,攀附著她後背的脊椎,壓上她細膩的肌膚——宛如雛鳥新羽下的肌膚一樣,溫熱脆弱又顫顫巍巍,可憐的要命。

真的嚇到她了。

禪院甚爾低低歎了口氣,卻沒有多少悔意或者內疚。

等八神恢複後,讓她帶著彌子出去玩吧。

禪院甚爾理所當然地想著,卻沒有想過,當那個女人感受到危機、跌跌撞撞闖進花店想要報警,卻被人抓著威脅著他,而他卻毫不猶豫殺死了她身後的那個人時,有多麼的害怕、又是多麼的……畏懼。

——八神尖叫著打掉了禪院甚爾的手,含著淚小心翼翼包起妙妙的屍體,頭也不回離開了花店。

她看也不看蜷縮成一團,坐在樓梯上滿心期待地看著她的女孩。

彌子原本恢複了點的精神瞬間就消失了,正如她的臉色,正如被冰雹砸了一下的花朵。

“八神小姐不要我了,”帶著哭腔的細小聲音戚戚響起,她抱著膝頭,悶聲道,“甚爾先生,我是個壞孩子。”

禪院甚爾抱起他的女孩兒,耐心安撫著:“不是你,是她不識……”

彌子瞪了他一眼,禪院甚爾隻好改口:“是她誤會了。”

彌子吸了吸鼻子,期期艾艾地詢問:“那、那,八神,八神小姐她還會不會、會不會……”

禪院甚爾篤定地說:“她會理解的。”

見彌子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有些吃味又很微妙地問:“彌子就那麼喜歡八神?”

彌子毫無防備、有些低落地解釋著:“因為八神小姐是個好人啊。看見八神小姐就會覺得很放鬆呢。”

禪院甚爾揉揉她細軟的發,將她抱了起來:“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吧,再去睡一會兒。睡醒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彌子乖乖閉上了眼睛。

她昨晚告訴禪院甚爾,如果八神醒了一定要叫她,以至於她沒睡幾個小時又被叫醒,身體的確很疲憊。

要好好休息,才能實施新的計劃。

彌子無聲地歎了口氣,想起一覺醒來就幾乎達到滿值的好感,覺得有點窒息——她要完成任務,現在隻有靠著欺騙和折磨了。

……果然,她就不應該被人喜愛。

結局隻是相互折磨而已。

***

八神再次見到宛如營養不足的彌子的時候,怔愣半秒,然後脫口而出一句“對不起”。

“是我要說對不起才是,”彌子苦笑著,給人的感覺似乎更加虛幻了,但也成熟了幾分,“嚇到八神小姐了吧?我也沒想到我會真的親眼見到追殺這種事。”

“並不是……”八神無意識的呢喃著。

並不是因為這個。

她想起之前被禪院甚爾威脅時,對方眼底冰冷而狂熱的神情,再次後悔當初為什麼放心把彌子交給對方。

以至於現在,她看見彌子的時候,第一反應居然是害怕和退縮,仿佛不想跟這個女孩沾上關係似的。

太狼狽了。

太可笑了。

八神暗暗唾棄著自己,可她不知為什麼,對著彌子那張柔弱精致的小臉時,總能回憶起那晚的場景。

她已經無法正視對方了。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還笑著說覺得她是她的雙胞胎姐妹一樣的存在。

……

想起禪院甚爾布置的任務,八神強作精神,露出了一個笑容:“……總、總之,難得那個人把你放出來,我們出去好好玩一天吧。”

彌子微微抿著唇,顫著眼睫,極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八神能感受到她話語裡的沉重。

有一瞬間她以為她會落淚,但最後她沒有。她隻是眨著濕潤的眸子,再一次主動地牽起女孩子的手:“我們走吧!”

彌子淺笑著,不動聲色掙開了她的手。

仿佛想起那天的匕首一樣。

兩人互相配合著玩到最後,八神在彌子有意的努力中,最終放鬆了不少。

正在八神要告訴彌子以後心情不好就找她的時候,彌子忽然開口。

“離開這裡吧,八神小姐。”

彌子將一個信封推在她麵前,抿了口果茶,柔柔弱弱地笑了笑:“我希望八神小姐可以無憂無慮、健康安全的,所以,離開這裡吧,不然我也會很擔心八神小姐的。”

八神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珠子往下簌簌地落,她前傾上半身,急切地問道:“那你怎麼——”

“甚爾先生會保護好我的。”彌子風輕雲淡地回應,“他很強。”

八神的表情滯住了。

雖然沒有看見,但她能想象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精彩、多滑稽。

“我……”

彌子又抿了口茶,神態異常冷靜:“我不想再擔心八神小姐了。”

“……我知道了。”

八神沒有接錢,勉勉強強道:“我那裡還有一些存款,正好這邊的房子合同也快到了,也是時候去找找新房子了……”

八神看似隨意、實際上已經神經緊繃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後,她說:“彌子小姐,你要好好的。”

彌子垂著眸子應了一聲。

八神很快就搬走了。不知是因為不好意思見到彌子還是真的迫切想離開,她選在了夜晚匆匆離開。

彌子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半闔著眼睛,再次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禪院甚爾為她披了件毯子:“你還好嗎?”

彌子握住他的手,眼睫輕顫:“我很害怕,害怕八神小姐再被扯進來。”

“不會的。”禪院甚爾感受著她微涼的手掌,乾脆從她身後抱住她,捂住她的雙手,“不會再有敵人了。”

——因為他已經全部解決了。

彌子勉勉強強笑了笑,隻是道:“那就好。”

仿佛為了驗證她的話,她偏過頭,輕輕吻了下禪院甚爾的下頜——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吻。

禪院甚爾卻頭一次覺得不安。

他要將人吞吃入腹似的,不斷減弱和懷裡的女孩子的距離,但在最後,卻隻覺得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

彌子生病了。

她開始做噩夢、夢裡不知不覺就會發燒;食欲逐漸下降,無論禪院甚爾做什麼、請什麼人來做,胃口都隻有那麼一點點。

彌子的體重也在下降。

禪院甚爾甚至不敢碰她,生怕一碰女孩子消瘦的身體就要折斷了。

她老是在發呆。

她會沒什麼感情地望著天空、蕩著秋千,一坐就是一整天,然後在某個夜晚裡,緊閉的雙眸不知不覺滲出透明的液體。

隨著她一點一點的消瘦,內心似乎也一點點地變得死寂。

她仍然是細聲細氣的說話,但這時卻會讓人覺得,是因為隻要大聲說話生命力就會隨著音量被帶走一樣。

她仍然依賴著禪院甚爾,甚至更加黏人,但禪院甚爾每次觸碰她的肌膚都能感受到她無意識的的瑟瑟發抖。

她仍然沒有自覺,覺得自己還是偽裝的和從前彆無二致,但禪院甚爾卻深深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刻入骨子裡的畏懼。

禪院甚爾沒想過一個人可以這麼脆弱,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會後悔。

……簡直荒謬的令人發笑!

他嘗試過帶她看醫生、給她吃藥,用各種方式激發她不一樣的情緒。

可即使她不受控製地哭了出來,眼睛裡依舊是一片虛無。

禪院甚爾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

而彌子也逐漸感受到他的情緒:“……甚爾先生,在生氣嗎?”

禪院甚爾硬邦邦地否認了。

彌子歉意地看著他:“抱歉,這段時間麻煩甚爾先生照顧我了。”

“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養好身體就好了,”禪院甚爾直接道,“我沒覺得照顧你麻煩過。”

彌子彎著眸子,笑了一會兒:“甚爾先生,謝謝您啦,一直不放棄我。”

說的跟她已經奄奄一息、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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