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問他,小時候玩過什麼遊戲,他說不知道,沒玩過。
謝沉又問他:“那你童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沈星澤道:“看書。”
“看什麼書?童話書?”
沈星澤想了想,說:“托爾斯泰,莎士比亞。”
謝沉:“......”一時竟無言以對,他甚至隻聽說過這兩個人,沒看過他們的作品,問他:“幾歲看的?”
沈星澤沉吟,“應該是我三年級的時候。”
“......”謝沉倒吸一口氣,“看得懂嗎?”
“不知道。”沈星澤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當時他看沒看懂,反正爸媽把書買回來了,他就負責看。
他從小就喜歡看書......或者說被喜歡看書。看各種各種的書,學前班的他就會默寫上千個單詞,小學二三年級就看各種中外名著,有的是少兒版,有的是成人版,後來就直接看英文版。
他其實可以跳級,如果接受跳級的話他
早就上大學了,但父母認為沒有必要跳級,也沒有接受保送,就是正常通過高考上大學。
“你爸媽......”謝沉委婉地說,“對你要求太高了。”
沈星澤點點頭,“嗯,他們希望我成才,像我外公外婆一樣。”
他的外公外婆都是科學家,他們希望他將來比長輩們更有成就,寄以厚望,要求自然就更高。他也想成為一個厲害的科學家,回饋祖國與社會。隻是,他同時也是個孩子,他也會有玩心,在不耽誤學習的前提下,交幾個知心的好友,一起玩玩放放鬆。
但那是不被允許的。
謝沉大概能想象到他的童年過得有多累了,背負了太多本不屬於這個年紀該承受的包袱與責任。
他自以為是地想,可能他這裡是星星唯一可以放鬆的地方了。
兩人蓋同一床被子,離得很近,謝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安慰道:“星星,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沈星澤的心被這句話溫暖到,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收到爸媽的表揚了,哪怕他考得再好,在全國幾百名頂尖優秀的學生中脫穎而出摘得冠軍,滿心希望能夠得到爸媽一句誇獎,準許他放鬆幾日出去玩玩,但隻換來一句不輕不重的“繼續努力”,偶爾他也會感到沮喪,不知道什麼才是best,極限在哪裡,隻要告訴他,他一定會拚命做到。
可是沒有這個標準,也沒有上限,他隻能無止境地努力,不能停下步伐。
那天晚上,沈星澤卸下所有防備,與他傾述了許多,壓抑的,委屈的。
從父母那裡得不到的安慰和獎勵,謝沉可以給他。
他說,他小時候很羨慕小朋友可以一起玩遊戲,其實一開始小朋友們也問他要不要一起玩,他答應了的,但是媽媽去幼兒園接他,看見他跟那些小朋友玩在一起,就讓他不許再跟他們玩,第二天開始他就拒絕他們了,漸漸地同學們就開始疏遠他,不跟他玩了,話也不與他說。
幼兒園的老師說他性子孤僻,還曾為了這個找他爸爸媽媽談話,爸爸說沒關係的,我們家孩子就是喜歡學習,不喜歡玩那些小把戲。
當時他在心裡弱弱地反駁,喜歡的。
他還跟謝沉說,爸爸媽媽對他很好,飯都會給他盛好
,媽媽還會溫柔地跟他說多吃一點補充營養。但是有一次爸爸媽媽不理他了,不叫他吃飯,他當時以為自己被拋棄了。
就像學校裡的同學,不跟他玩,沒有人理他了。
說到最後,沈星澤都哽咽了。
他很少哭,沒有什麼能讓他掉眼淚的事,也很少能讓他感到開心的事,像個冷冰冰的機器人,直到認識謝沉以後,他的生命才鮮活起來。
其實他能忍得住的,沒有很想哭,隻是心裡有點難受,但在聽到謝沉心疼地喊他“星星”,低聲安慰他,仿佛比他還要難受。
沈星澤就忍不住了,那一瞬間眼淚就嘩啦啦地掉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星星?”謝沉嚇了一跳,知道他心裡難受,而且是壓抑了十幾年的,豈能不委屈。謝沉心疼極了,伸手抱住了他,沒有安慰他彆哭,而是讓他哭吧,有多少難受都給哭出來,不然會憋出病的。
沈星澤第一次不這麼在乎形象,像個小孩子一樣,無所顧忌地哭出來。
他被謝沉抱在懷裡,眼淚打濕了臉龐,掉到謝沉的脖子下麵,浸濕了他的衣裳,他這時候想不了那麼多,把這些年的孤獨和委屈都哭出來,剛好有一個人可以給他依靠。
這一刻他可以暫時不去考慮彆人的感受,不去想父母的寄托,甚至可以不做一個好學生、好孩子。
卸掉這個沉重的包袱,他終於可以輕輕鬆鬆地哭一場。
謝沉抱著他,一聲聲地喚他的名字,在他的額發上吻了一記,一遍遍安慰他。
“以後沉哥照顧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不想學習我們就不學好不好?”
沈星澤哭得啞了的聲音,低低應道:“嗯。”
“不高興咱們就把書撕了,好不好?”
“嗯。”
痛哭了一場,心裡順暢了許多,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下兩頰的淚,濕透了。
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被謝沉抱在懷裡,還哭濕了他的衣領。
“......”沈星澤頓了一下,有點尷尬,馬上從他懷裡退出來。
“對不起。”沈星澤想幫他擦擦脖子上的淚水,但他的手也是濕的,沒擦乾反而幫倒忙。
謝沉就這麼任由著他摸摸這裡,摸摸那裡,有點癢,有點上頭,最後忍不住了,抓
住了他的手。
“星星,沒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心,聽說通過這樣能夠給對方力量。
沈星澤覺得有點丟臉,他不喜歡哭,更不喜歡在人前哭,很難看。
謝沉去拿熱毛巾給他擦臉,又用涼的毛巾給他濕敷眼睛,怕第二天眼睛會腫。
雖然兩人現在關係很好,沈星澤對他的信任已經超過了任何人,可這樣當著人的麵哭,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臉有點紅。
謝沉什麼也沒說,靜靜躺在他身旁。
哭得累了,沈星澤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卻起不來,謝沉以為他是像昨天一樣賴床,沒有叫醒他,但快到中午了他還沒醒,耽誤了早飯的時間,謝沉想叫他起來吃飯,免得餓肚子,又導致胃疼或者低血糖。
沈星澤的臉色有點紅,謝沉摸了下他的額頭,有點燙,嚇了一跳,應該是發燒了。
“星星,星星?”他把人叫醒,沈星澤睜開眼睛,隻覺得視線有點模糊,思緒混沌。
“你發燒了,起來哥帶你去醫院。”
沈星澤皺著眉頭,頭有點疼,渾身乏力懶得動。
謝沉說:“我抱你起來?”
“......”沈星澤頓了一下,搖搖頭,“不用,我自己起。”他勉強撐起身子坐直起來,隻覺得腦袋脹脹的暈暈的,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好像是有點燙。
昨天在雪地裡玩了一早上,他還不戴手套,後果就是著涼了,有點發燒。
謝沉把他裹成一個球,密不透風的,然後送他去醫院。
過年期間醫院人不多,急診不用排隊,很快就輪到他們。
果然是發燒了,38.5°中低燒,需要掛吊針。
沈星澤不經常生病,醫院幾乎不怎麼來,很多年沒有打過針了,一聽到要打針,心裡一怵。
猶豫了一下,小聲詢問醫生:“可不可以隻吃藥就好了?”
謝沉一聽就皺眉,醫生說:“發燒光靠吃藥是不行的”
“星星,聽醫生的話,打針好得快一點。”謝沉勸道。
沈星澤其實很害怕打針,怕疼,還暈針。以前爸媽帶他來醫院,他從沒有表示過,忍一忍,克服一下,就過去了。
但此時此刻,身邊的人是謝沉,他可以不用強忍著了。
其實也不是忍不過去,小時候都能忍
過來,何況他現在是個大人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那種心理,缺失的東西,他想補回來,沒有撒過的嬌,沒有作過的小性子,他都想在謝沉麵前試一遍。
反正......謝沉會包容他的。
他覺得自己豈止是恃寵而驕,是不是有點病態了,這不該是對待朋友的態度。
“怕針啊?”謝沉問。
他的讀心術太厲害了,他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出來,像住在他的肚子裡一樣。沈星澤點點頭,“嗯,有點怕。”
謝沉自然地握了下他的手,安慰道:“沒事,哥陪著你,把眼睛閉上就不害怕了。”
沈星澤沒有那麼任性,還是答應了。
坐在外麵等,一個護士姐姐過來給他打針。謝沉陪坐在他身邊,一手攬下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捂住他的眼睛。
“沒事,不怕,一下就過去了。”
寬厚的掌心,有些粗粗的繭子,是溫熱的。沈星澤眨了眨眼,睫毛輕掃在他的手心裡。
他很喜歡謝沉的手,很有力量,給人安全感。
注意力被轉移,他連護士什麼時候紮針都沒有察覺,也感受不到疼,隻是緊張地抓著謝沉的衣角。
他覺得自己還不如小時候堅強勇敢,他從小打針就不哭不鬨,醫生和護士都說他乖巧,沒見過哪個小朋友這麼乖的。因為彆的小孩子大哭大鬨,父母和醫生又哄又騙,怎麼都哄不下來,隻有他最聽話,完全不用爸爸媽媽哄。
孰不知他很羨慕那些能肆意哭鬨的孩子,如果可以,他也想的。
現在,他終於也可以鬨一鬨,使一下小性子,隻是來得晚了十年,對象也不是最親近的爸爸媽媽。
需要輸兩瓶液,輸到第二瓶的時候,沈星澤坐得有點累了,謝沉就讓他靠著自己睡一會兒。
沈星澤就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期間他手機響了,謝沉怕吵醒他,忙摁了靜音,看了一眼屏幕,來電人顯示【媽媽】。
“......”謝沉猶豫了下,沒有動作。
電話他當然是不能接的,但看沈星澤睡得熟,沒忍心叫醒他,就讓電話自動掛斷了。
對方沒有再打第二遍,應該不是什麼急事。
第二瓶針水沒了沈星澤還沒醒,謝沉招呼來了護士拔針。
拔針的時候,沈星澤
醒了。
他精神狀況不是很好,看上去有些困倦,臉色有點蒼白,一看就是生病了。
他不經常生病,但小毛病一堆,有輕微的胃病,低血糖。剛好來了一趟醫院,謝沉就讓醫生給他看看,開個調理的藥。
這些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不解決會釀成大病,需要慢慢調理,尤其是要保證飲食規律健康,早上一定要吃早餐,不能空腹運動或進行高強度的腦力活動。
他飲食不規律,爸媽在家的話一日三餐都會吃,但如果他們不在家,他就會偷懶,懶得吃,久而久之,毛病就落下了。
離開醫院已經是下午了,謝沉才想起來他媽媽來電的事,跟他說他媽媽剛才給他打過電話。
沈星澤一聽,心咯噔了下,臉色都有點變了。謝沉見他一聽說媽媽來電就這樣害怕,一個母親到底是有多嚴厲,才會讓孩子害怕到這個地步。
“應該是我爸媽回來了。”沈星澤低著頭說,“我要回家了。”
謝沉笑笑,安慰般地摸摸他的頭,“哥送你回家。”
沈星澤點點頭,“嗯。”
-
沈星澤回到家的時候,果然爸媽已經在家了。他在路上早已準備了一套說辭,打算實話實說,隻是隱藏了部分事實。
他進門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家裡的氣氛有些微妙,或許是因為自己沒有接電話。不接父母的電話,是一個不符合完美小孩的行為。
“回來了。”林敏華看著他,語氣聽不出喜怒,很平靜:“星澤,你去哪兒了,怎麼不接媽媽的電話?”
“我去醫院了。”沈星澤說。
爸媽都愣了一下,問他怎麼了。
“有點發燒,去醫院輸液。”沈星澤手上還拎著醫院的透明袋子,“我輸液的時候睡著了,沒有看到電話。”
這兩天降溫,又下雪,感冒發燒也不奇怪。沈文謙和林敏華聽到不接電話的原因是這個,臉色緩和了許多,還關切地問他怎麼樣了。
沈星澤道:“好多了,不燒了。”
夫婦二人聽說他生病了還是很擔心,他們不在家,他一個人去醫院,還睡著了。林敏華想想有點心疼,柔聲安慰了他幾句,問他想吃什麼菜,媽媽做,還讓他回房間休息一下。
沈星澤心裡竊喜,爸
媽沒有責怪他,還很關心他。他開心地跟謝沉說這個事。
爸媽雖然嚴厲苛刻了些,但還是很愛他的。
晚上,在房間裡沈星澤偷偷跟他打電話。謝沉給了發來了很多圖片,是昨天堆雪人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琪琪拍的,他們倆人跟雪人的合照。
沈星澤最喜歡這張,忽然很想把這張照片洗出來,擺在書桌上。但是不行,這種照片不能被爸媽發現。
思來想去,還是不要洗出來了,就存在手機裡,安全一些。
從那以後,謝沉每天都叮囑他,有沒有按時吃飯,按時吃藥,有時候明明已經吃了,可沈星澤還是會說沒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要故意騙人。
......可能是因為,在他說沒吃飯的時候,謝沉會哄他,用那種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語氣,像哄小孩子吃飯睡覺一樣。
他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說不上來是什麼,就是他特彆需要這種東西。
每當聽到謝沉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自己,他心裡某塊缺失的地方,就一點點地被填滿了。
他以前從不會這樣的,許多小朋友不會好好吃飯,吃飯之前會哭會鬨,隻想吃零食看電視,就是不想好好吃飯。他從兩三歲開始就會自己吃飯,不要大人喂,怎麼乖怎麼來,吃飯睡覺打針,無一例外。
就是一個從不讓大人操心的孩子,大部分小孩子會有哭鬨、撒嬌、任性、對爸媽發小脾氣,他都沒有。
可是,他現在把這些情緒全部轉移到謝沉身上。
這些本該對最親近的爸爸媽媽發泄的小情緒,他為什麼會用在謝沉身上,這太奇怪了。
“......”沈星澤認真地思考,想了一個晚上,這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對謝沉有這種想法。
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想明白了。他覺得,他好像把謝沉當作自己爸爸媽媽了......
作者有話要說:沉哥:就,挺突然的。
這章給大家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