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官窯茶杯裡,盛了八分滿的茶水,色澤清亮,清香悠長。
嚴世蕃盯了半天,卻還是不知其所以然,不明白他爹到底在暗指什麼。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爹已經進無可進,退無可退,跟了皇上幾十年。”
“拿的起,也要放得下,那份票擬被你光明正大帶回來,爹知道,徐階也知道。”
“皇上要分權,又何止是分權啊。”
“你在擔心爹,又在擔心羅龍文,甚至還擔心徐階,為何不擔心擔心皇上呢?”
嚴嵩歎息一聲,伸手接過了嚴世蕃端來的茶盞,將它隨手放在了旁邊的桌案上。
隻留下嚴世蕃一個人,呆呆的站在他麵前,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權力何等美妙,哪個臣子甘心為了一個忠字,去主動分出去呢?
他的好大兒怎麼不想想,若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必示弱呢?
看事情,要看本質,要從全局來看,而不是局限其中一角,讓各種算計迷了雙眼。
退田之策,牽扯何其恐怖?
然而皇上卻批了這份票擬,同意嚴黨派羅龍文去浙江,監督張居正他們行此之策。
表麵上來看,這件事是嚴黨與清流黨派,配合皇上分權的大戲,是為了解決海瑞奏疏的問題,各自爭鬥罷了。
可要深究一下,那就是皇上,才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點頭同意退田之策,這是何等的大事?
然而他的好大兒嚴世蕃,卻還在分析這,分析那,從裡麵扣出種種算計,道道謀略,徒惹人發笑耳!
“爹,你的意思是,皇上要對咱們動手?”
嚴世蕃終於回過神來,望著胡床上自家老爹,說話間,聲音都變調了,甚至帶著明顯的驚慌味道。
被提點這麼多,他要是再不明白他爹的意思,那真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他爹在以退田之策試探皇上,而皇上,正在書寫答案。
今晚,羅龍文不死,那就是答案。
“對咱們,不應當嗎?”
嚴嵩瞥了一眼沉不住氣的好大兒,淡淡的反問了一句。
每年底下官員上貢那麼多孝敬,難不成是白白做善事不成?
這把嚴世蕃給急了,不停在原地走來走去,然後猛然看向他爹,問道,
“可是爹,那可是皇上啊。”
一個在位四十載的皇帝,已經沒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了,若是真要做什麼,誰也攔不住。
可這件事,牽扯了所有官員的利益。
嚴世蕃越想,越覺得心驚膽跳,身為高位,他們嚴家父子,必然麵臨最猛烈的衝擊。
這可不是什麼黨爭,而是在挑戰皇權,不得不去挑戰的那種。
“慌什麼,遇事急躁無措,如何能擔當大任?”
嚴嵩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好大兒嚴世蕃一眼,拍了拍桌案,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瞬間鎮住了嚴世蕃。
他這才冷靜下來,走到他爹身旁,焦急的等待著一個辦法。
這時的嚴世蕃,終於意識到了羅龍文之事,背後到底隱藏了怎樣的暗流湧動。
“皇上要分權,那就是在給你爹和徐階,留麵子。”
“分權好啊,好啊。”
嚴嵩慢慢端起茶盞,顯得不急不緩,仿佛這件事,已經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爹?”
然而嚴世蕃還沒聽懂暗示,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皇上心懷九州萬方,作為臣子,自當分憂。”
“這場戲,要唱的好,更要唱的妙。”
嚴嵩嗬嗬一笑,完全不搭理好大兒嚴世蕃,而是端著茶盞不動,在那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