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一草一木坍塌,幻境重構,磚瓦化作塵埃星星點點飛散,無數光塵凝成座座拔地而起的雪山。
白霧茫茫,山巒延綿。
聞悅滿目驚恐,身子都不住顫栗。
“她在笑。”
顧不得風霜打在臉上冰寒刺骨,她手指著虛無的寒風中不肯收回。
“幻境記憶已經變了,沒事了。”
少湙儘量放軟聲音,安撫著炸毛的聞悅。
他有些凝重,她現在的狀態不太對。
“你剛剛看到了嗎,她在對我們笑!”
剛才措不及防的一幕不知觸碰到她哪根敏感的神經,聞悅一時之間竟陷入瘋魔,嘴裡不停念叨“她在笑……”
渙散的眼神和彎起的嘴角在臉上同時出現,表情極為扭曲,又哭又笑。
紛紛揚揚的雪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這無儘冰霜裹住,每一下心跳都會刺激冷冽傳遍四肢百骸,連連後退好幾步。
少湙一把抱住她,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遮住她的視線,才發覺她身上冷得可怕。
“你先冷靜點!這隻是記憶境,裡麵的一切都是幻影而已,彆怕。”
他按住掙紮的聞悅,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耐心哄著她。
“不是的,”聞悅果真情緒平複了些,深吸口氣堅持道:“她看得到我們,她在對我們笑!”
“她的臉是模糊沒有五官的,你又如何知道在看我們,又如何知道她是在笑?”少湙循序善誘。
“因為,因為……”
聞悅大腦瞬間停滯,驚懼褪去,隻剩一團亂糊攪在識海裡,意識茫然起來。
“因為我感覺到了。”
她垂下眼眸,細細描繪著少湙紅衣上的暗紋,低聲道。
“記憶境本就是心之所念而生,影響人心神,感覺是做不得真的。”少湙道。
“你睡吧,好好休息番。”
他聲音輕得不像話,繾綣帶著軟勾似的,催得人昏昏欲睡。
果不其然,聞悅徹底平靜下來,密密麻麻如鵝毛漫天的風雪也慢了下來,悠揚掛在寒鬆枝頭、融入地上一片雪白……
景色也隨之清晰起來,對麵山頭頂端幾個提著劍的修士懸於空中,將粉色身影圍在其中。
雲霧絲絲縷縷環繞穿梭幾人之間,看不真切。
少湙不欲讓聞悅看到這些場景,以免再受到刺激。記憶境說到底也是一種幻境,她隻怕是沉溺幻境之久,已然被影響心緒了,若是再次……
聞悅眼皮沉沉闔上,頭抵在少湙胸口,隔著衣料的暖意源源不斷傳到她身上,驅散徹骨的寒意。
她不滿隻能汲取到這點熱意,乾脆張臂環住他腰身,貪婪享受著其中的溫度,恨不得把這塊暖玉融入骨血。她神誌不太清醒,舒服哼唧兩聲蹭了蹭。
少湙整個人僵住,懷裡的人不安分扭動,他抱著她的手不自然起來。
他小心翼翼抬頭環顧四周環境,身子一動不敢動,生怕再次驚起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少女。
記憶境之中,一切皆是虛妄,人和景可看而不可及,回憶境中人為戲台上的戲子,重複著既定不可改變的戲,誤入境中的人則為戲台下的看客,不同的是,看得是自己的過往。
聞悅能觸碰到回憶中之人,那麼她半隻腳恐怕已經踏入戲台上了。
當務之急是趕快脫離記憶境,但記憶境是識海下誕生的精神空間體,他和聞悅都是以神識進入,若要離開此境,方法倒是有兩,一是記憶主導人願意離開記憶境,便會有條出去的光路,可目前的情況看,聞悅並沒有離開的意願,連神誌都快崩潰了融入其中了。
還有一種方法是,暴力破開此境,他也可以順利離開,但聞悅識海必將重傷,嚴重甚至可能會癡傻,此法不可行。少湙果斷否決。
除這兩種方法外,難道真的彆無他法嗎?
少湙沉著眉思索著,一片晶瑩的雪花在空中打幾個拐,穿透他的手臂落在聞悅的發間。
遠處幾人禦著靈力爭鬥,局勢天旋地轉。他沒太注意那邊的情況,聽到“轟”地一聲,小山頭瞬間被移為平地,小小的粉色身影氣勢軒昂站在碎石上,居高臨下對著下麵的人。
那幾人的身影太過模糊,模糊到少湙都分不清男女。
久不做聲的聞悅突然悶悶開口,“我又到天外山了啊。”
她抬頭想要看清楚那邊的狀況,少湙摁住她,卻被她揮手擋了回去。
她掙脫少湙的懷抱,才站定就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吹得一哆嗦,薄薄的外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低低嘟囔一句,她又趕忙縮進少湙懷裡,把他手搭在自己肩上圈住,這樣恰好可以露出臉又不至於受冷。
“唉,我要有小時候一半厲害,肯定就是除妖衛道、名揚天下的劍修了。”哪還成如今這般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的落魄模樣。
聞悅一臉豔羨望著遠處小時候意氣風發的自己,眉黛向下耷拉著,神情懨懨。
得意洋洋的小女孩正俏皮笑著,一道氣流裹挾著洪亮的老者聲音傳遍山際,“小友,是哪家娃娃,為何追著我昆侖山弟子欺負。”
小女孩衝著天空說了些什麼,距離太遠了,少湙聽不清,他低頭問:“小時候的你說了什麼?”
聞悅一愣,垂眸凝神,“我不記得了。”
她神色淡淡,潤澤的眸子情緒低落平靜。
少湙注視著她,柔順的頭頂沾著幾篇未消融的雪花。
情緒抽離得如此之快了麼……
他出神,耳邊乍然響起渾厚爽朗的笑聲,“哈哈哈不錯不錯,小友在修劍一道實在天賦異稟,靈根也是極品,不知是否願意拜入我昆侖山名下,成為一名捉妖師,驅除天下妖魔!”
小女孩又回了句,那位大能爆發出大笑,心情明顯不錯,“劍修也可以是捉妖師,都是以己所能,護天地一方清明。”
小女孩似懂非懂點點頭。
聞悅眼眶又開始泛紅,她記起了,當年她一人追逐妖獸到了天外山地界,迷了路,遇到幾個好劍的昆侖山弟子切磋,然後便是善淵長老,原來時隔這麼多年,她記憶都漸漸褪了色,她還是能記得那天下午那個和藹小老頭的諄諄教誨啊!
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以後一定得去看看他。
不過,曾經輕而易舉放下的豪言早就隨著那場火光血海被吞噬了。
她眼底燃起熊熊火光,亦如數十年前的夜裡,衝天的火光將每個人臉都照得澄亮,映射在光影之下的不約而同都是恐懼。
火舌四處逃竄,越竄越高,火紅將她的瞳眸全部占據。
雪山坍塌,風吹過之間景象忽地變化回到弱水苑,烈烈燃燒的火牆包圍著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