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蒙亮,田間蟲鳴大噪。
聞悅向張大壯問過去無方城最近的路後,便辭行。
“你們還是要去啊?”張大壯瞪著個眼睛,“說不定無方城壓根就沒有傳言中的寶物,但有去無回這可是真的。”
看在從這兩個人傻錢多的大怨頭撈了一大筆的份兒上,他還是試圖再次說清嚴重後果,免得白白浪費了性命。
“我知道,”聞悅嘴角翹起合時宜的弧度,笑道:“我們真的不是為了寶物而去的。不管無方城裡有何妖魔鬼怪在,我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張大壯見他們堅持,也不多說什麼,他該說的都說了,該提醒的都提醒了,這錢也拿的心安理得。
村子果真是距離無方城極近,聞悅和少湙還沒走到半個時辰,便進入所謂“鬼城”地界了。
空氣中彌漫著朦朧霧氣,無處不在的光塵都照射不透,霧氣中的水珠又重又黏。
聞悅抱著雙臂上下撫摸,撫著一胳膊激起的雞皮疙瘩。
“你在害怕?”少湙突然開口。
聞悅搖搖頭,“不是害怕,是有人在叫我。”
她水潤的杏仁眼半被水霧輕紗遮掩,可瞳眸裡的黑白分明更明顯,就這樣凝著少湙,眼底的神采微微渙散。
少湙頓住腳步,聞悅卻慢慢往前走,嘴裡還在輕聲念叨,“他在叫我名字,我得去找他……”
良久,少湙望著她玲瓏的背影,緩緩走上前把手輕置在她肩上,“聞悅,我是誰?”
前麵人的身子緊繃又驟然鬆懈下來。
哈哈哈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聞悅笑得前俯後仰,“少湙,我又不是傻子,你這問題好搞笑。”
少湙微蹙的如墨劍眉平緩了些,“我還當你中邪了。”
“中邪倒不至於,”聞悅笑眼彎彎如月牙,抬手擦了擦笑到溢出來的眼淚,“不過我是真的聽見有人在叫我名字。”
方才她大腦倏地一下就不受控製了,飄渺遙遠喚著她名字的聲音又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強烈,在她識海裡回轉,甚至隱隱約約還躥流入四肢百骸,誘蠱著她往前走。
好在少湙及時的一下喚回了她的神誌,清醒的瞬間便聽見他傻傻的問話,一下逗得她合不攏嘴。
白霧漫漫,似真似幻,少湙幽邃不見底的眼眸平靜注視著她半晌,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落做一聲搖頭輕笑。
他指間凝出橙紅色光亮,忽地竄起的一簇火光,在觸碰到漂浮在空中水珠時猛地火勢大增,火光掠過,霧氣蒸騰乾淨,天空敞亮起來。
“走吧,剛剛是我大意了,這霧氣裡有致幻的妖氣。”
他話裡帶著一絲輕飄飄的笑意,聞悅辨不出來情緒。
少湙這人是不會隱藏情緒的,雖然他多數時候都是掛著淡然自若的笑意,可高興時他的笑燦爛爽朗,生氣時笑意是不達眼底冷冽若冰霜的,心緒平靜時嘴角的笑意又吊兒郎當漫不經心。
總之,聞悅幾乎都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一眼瞧出他的情緒。
可此時,他嗓音淡淡的,說今天天氣真不錯一樣,可水波瀲灩流轉的鳳眼裡卻分明彰顯著不是那麼回事。
聞悅莫名其妙,難道是她瞞著他的秘密被發現了?
兩人心思各異,一前一後走著,都默契不開口。
到底要不到和他說明真相呢?
聞悅撫著下頜思考,內心糾結不已,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中毒的人是她而已,對少湙不會有影響。唯一讓她顧慮的是她不敢保證,少湙得知了他們之間的契約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會不會惱羞成怒一劍削了她。
她想到了西瓜被切開汁水四濺的場景,輕嘶一聲打了個寒顫,應該……不至於吧,少湙目前看來隻是脾氣有時候壞了點,並不像殘暴之人。
不過,就算如此,依照他的脾性,想必也會直接把她這顆早就想擺脫的牛皮糖扔下,一走了之。
她無法接受,好不容易才在看不到希望的絕境中抓到這麼一絲絲破境的可能,她不想輕易放走,儘管謊言低劣不道德。
她不願去賭少湙有幾分心軟,如此這般便最好,隻要能報仇雪恨,反正到那時候她也時日無多了,也不懼少湙的怒火。
……
畢竟不算光彩的事,聞悅還是十分有負罪感,心裡默默“阿彌陀佛”
不等她糾結出個名堂,就已至無方城門外,城門上懸著一塊鬼畫符的石雕,聞悅歪著頭看了好一會兒,終於認出——無方城,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銅門半開著,上麵鏽跡斑斑,高牆上也爬滿藤蔓,果真如張大壯所言,此處鬼氣森森,少湙的靈火驅散開茫茫的霧氣後,城內的情景一覽無餘,晃動搖擺的成群黑影就大刺刺闖入眼幕——
數百個“人”頭發胡亂披散著,膚色青灰,還有黑色屍紋蔓延,眼瞳渾濁一片,手僵直垂落在身側,身子不自然前傾。這群“人”像是受到某種指令,集結在一起,搖著身子僵硬在城裡晃蕩。
隔著霧氣的話,確實和鬼影彆無二致。聞悅突然一下看清情形都不住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