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悅害怕地閉緊眼睛,隔了半晌,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恐懼和忐忑在無聲中愈演愈烈,頭上懸著的利刃不知何時會落下來。
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咻地睜開眼,陡然間和姬如苓對上視線,她手心捏出冷汗。明明姬如苓眼色平靜,沒有殺意,當然,忽略掉加在她脖子上的刀的話,可聞悅沒由來地底氣不足。
對視足足半柱香的工夫,她眼皮都僵了,對方還是一瞬不瞬注視著她。
聞悅做賊心虛似的輕微轉動眼珠,她才發覺眼前人臉色慘白地不像話,血色全無,唇畔處還有兩道凝固的血痕,看似氣息平穩,若仔細聽,則不難聽出八風不動地身姿下稍顯紊亂和急促的呼吸。
也不知道少湙在乾什麼,怎麼還不過來,她的小命就要沒有了啊!終於,聞悅受不了這種被扼住喉嚨、是否能活下來全憑他人一念之間的提心吊膽,動了動唇便要打破這詭異的安靜。
“我沒有惡意,你先彆害怕。”姬如苓嗓音略微沙啞,低低開口道。
聞悅打好的腹詞卡在嗓子眼,擠出一抹勉強的微笑,她很想大聲道,如果能把貼在她脖頸間的劍移開,這話才有說服力吧。
見她清澈的目光有意無意往劍上瞥,姬如苓把劍朝外挪了幾分,但仍有些用力落在肩胛處。
“你是我父親的私生子?”她問,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雖然她不相信愛妻如命、寬厚仁善的父親會做出背叛母親的事,更不相信以他的性格在和女子有肌膚之親後會不負責地將對方拋棄,但是,在麵對著那麼一張和父親還有她都如此相似的臉,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哈?不是不是,我不是!”
聞悅驚呆,震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忙擺擺手澄清,生怕慢了一秒就被割喉了。
她就說看起來儼然就是正道魁首氣派的姬如氏少家主怎麼會是不明事理的人,不由分說便要將她殺人滅口,原來腦補了她的身份啊。
不過也實屬正常,她和她的確太像了,多想也不奇怪。
“……那個少家主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聞悅揚起無辜的笑,“我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而已,怎麼可能是劍道第一的姬如劍尊的……私生子嘛!”
“修士的孩子也有可能沒有靈根。”姬如苓顯然沒有完全信她的說辭。
聞悅哽住,她要怎麼才能解釋得通真的隻是個巧合啊!她抓耳撓腮,有種直接把她來自萬年後的事說出的衝動,但是姬如苓要信了才有鬼,說不定還會以為她在糊弄她,惱羞成怒一劍削了她。
想著,她並攏兩指輕輕把劍朝外推。斜著眼悄悄觀察她的反應。她冷哼一聲,隻是傷勢太重的緣故,多少有些有氣無力,繞開她的手重新貼合在她皮膚上。
冰涼的劍身讓聞悅一激靈,在警告下立馬老實成鵪鶉不敢亂動。
天殺的,要不是在幻境裡隻能死一次,她就,她就……聞悅泄氣,好叭,就算不在幻境中,她除了更抗揍一點,對於姬如苓這種大能的恐嚇也是毫無辦法。
“少家主,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和令尊沒有一絲關係,至於為什麼和你麵容如此相似,我確實說不清楚也解釋不清楚。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踏入此地,沒想到竟鬨了這麼大個誤會,唉!”聞悅歎了口氣,情真意切道。
“你撒謊,”姬如苓毫不留情戳穿她,黑眸沉沉,“你和赤羽劍靈關係親密,他常出沒於天水域,你又怎麼可能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況且,真如你所說,那你又怎麼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
“我說我和少……赤羽劍靈也是第一次見麵,你信嗎?”聞悅訕笑,“而且少家主您的身份,自然是他剛才告訴我的。“
姬如苓不語,低垂著眼眸似在思考,手中的劍偏移,聞悅細白的脖頸很快滲出一道細密的血線。
她倏地收回手,身子不受控製向前栽去。
聞悅接住她,手心一片溫熱的粘膩,才她發現濕透的衣衫裡全是血水,底下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溢出,雙膝跪著的地麵也不斷暈染開暗紅,唇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儘數褪去。
“少家主,少家主?”聞悅輕輕拍著她的臉,喚道。
懷裡的人無甚反應,聞悅調整下她的姿勢,小心撥開她濕答答的血衣,從自己的裙擺下撕下大塊布料,粗粗給她包紮住傷口,但無濟於事,反而迅速將淺色衣料染紅,糊了她一手的血。
靠!
不會是少湙殺紅了眼,下手狠了點吧,懷裡人氣若遊絲,虛弱地隨時會斷氣的模樣。
彆啊,不能死啊,聞悅又焦慮了,倒不是同情心泛濫,而是方才聽少湙說過,這場大戰後,他們兩人兩敗俱傷,姬如苓此後放棄了契約赤羽的想法,尋了一把上品靈劍契約後繼任了家主,她要是死了的話幻境不就崩塌了嗎!
聞悅伸長脖子探查外邊的情況,空中已然恢複風平浪靜,綠草如茵的地上一眼望去零散癱著不少黑色身影,其中一小簇紅色在其中格外紮眼。
少湙和赤鳥齊躺著,龐然大物的赤鳥如一座小山緊挨著他,渾身羽毛亂糟糟的,還有幾處羽毛被削得乾淨,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身體,膩人的血腥味混合著春草的清新在空中發酵蔓延,味道怪異又獨特,飄得老遠。
她看不清他的傷勢,但從胸腔時而急促時而寥無的起伏隱隱能猜出他的情況不太樂觀。
聞悅此時犯了難,她現在用手捂著姬如苓腰間的傷口,才堪堪減緩了血流的速度,恐怕她一旦拿開手,傷口又得血流成柱,她遲早會失血過多而亡。可是她好歹算少湙陣營的人吧,自己人受傷了不去表示關心,反而在這守著對手,哪哪都說不過去呀!
在糾結這一小會兒裡,少湙翻身爬了起來,聞悅默念:她這叫以大局為重,一切都是為了幻境不坍塌,可不興怪她啊……
少湙朝這邊過來,少年個頭還未發育完全,身量不算太高,影子被太陽拉得老長,斜斜在地麵投出一片陰影。
走近了,聞悅清晰瞧見他的每一處狼狽,頭發淩亂披散著,幾縷長發順著脖頸胡亂沒入衣襟中,漂亮不羈的紅衣散亂,腰封鬆散,上衣鬆鬆垮垮的掛著,胸膛處的衣襟微敞,露出大片春色,白瓷如玉的肌膚上掛滿了彩,一道道還未結痂的長口子令人觸目驚心。
少湙愛乾淨,愛漂亮,以往每次和斬殺妖獸自己也都纖塵不染,永遠都是從容且張揚的。頭一回是這般……截然不同的模樣,簡直——
脆弱而惹人憐愛。
“……你還好嗎?”
聞悅啞然一瞬怔怔開口問道。
“不太好。”
少湙垂著頭,眼眸半闔凝著聞悅,極輕道。
……這話她沒法接啊!
按照她的設想,他不應該滿不在乎地說“好得很”,然後再由她來戳破他逞強的偽裝嗎!
“很痛嗎?”
話落,聞悅恨不得立刻馬上把舌頭咬斷,她在說些什麼廢話啊!
“痛啊,都快痛死了。”
少湙站著,衣袍被風吹拂著翻飛,勾勒出青澀而削瘦的身形,說著說著就淡笑起來,牽動著傷口彎腰猛地咳了幾下,三四朵血花濺開在地上。
“你,你快坐下彆扯到傷口了!需要上點什麼藥嗎?”聞悅擔憂,少湙這狀態著實有些嚇人。
“不坐了,走了,”少湙不在意擦乾嘴邊的血漬,“再不走姬如家的增援可就到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那她怎麼辦啊?”聞悅朝懷中躺著的人努努嘴,女人眉頭緊鎖著,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唇色都泛白了依然不肯鬆口,痛苦的悶哼聲時不時溢出。
“把她扔這兒唄,反正死不了。”少湙挑動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