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的小賣部老板正和人說話,隨手拿了一個塑料小板凳給她:“三塊錢。”
雜誌三塊錢。
程程有點兒手忙腳亂地拿了錢,然後就端著小板凳,坐到了小賣部外。低頭看雜誌,時不時還抬頭盯著良鄉中學門口。隻不過等了五分鐘不到,放學了的中學學生就都湧了出來。
程程儘量多地觀察這些中學學生,他們的步伐輕快,有些迫不及待,有的還在和身邊的同伴說話,一片嘈雜——程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似乎和她現在讀的學校是一樣一樣的,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應該是人的精神麵貌不同。
程程讀的學校,是一所以藝術特長生為主的私立學校,學校挺有錢的,學校裡學藝術的學生也大多有著不錯的家庭條件。他們當然也都有著作為學生的苦惱,但和良鄉中學的學生根本就在兩個世界。
他們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考某個藝術院校,國外頂級院校和國內的幾家頂級院校當然是第一選擇。但如果沒法考上,次一等的學校也不是不能接受...實在不行,這年頭留學還算是個拿得出手的說法,送到國外去學一個水一點兒專業也行——內行瞞不過去,可大多數情況下,說是留學就已經夠了。
他們並不擔心自己的未來,或者說擔心也是為了理想層麵的追求。有一個不錯的家庭,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用擔心‘生活’本身。
良鄉中學的學生則不同,他們中的大多數其實沒有考慮幾年之後是讀大學,還是外出打工,人會憂慮的往往就是最近的事...他們看著眼前,隻看得到眼前。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甚至會覺得他們活得無知無覺——局外人能看出他們將來大多數人的人生,沒辦法突破現有的水平,成為‘打工人’白領都做不到,隻能像他們的父輩一樣生活。
明明有著這樣的未來,他們卻很少有人能對抗懶惰的本性、一潭死水的環境,從這種未來中掙脫出來。
這是他們的錯嗎?程程不能這樣說。因為她讀過一些書,知道一個人的家庭,以及身處的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她如果生在一樣的環境中,應該也是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覺,或者察覺到了,但沒辦法做什麼的人。
程程仔細看這些學生的神態、動作,同樣是飛快離開學校,他們和自己有什麼不同——他們說話更不注意控製嗓門,四肢的小動作更多——大概是曾經學過舞蹈的原因,程程很注意這個。
程程用手機拍了大量的照片,直到手機提示她內存不夠,她才停下來。
之後她就一直翻看這些照片,一點一點揣摩某一刻,某個人是在想什麼...其中,她翻到一張照片,照片中間有一個校服裡穿著紫色毛衣的女孩子,手從衣領伸了進去。她一開始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後來學著伸了伸手,才反應過來,應該是在拉滑下去的內衣肩帶。
程程也遇到過內衣肩帶滑下去的囧事,但不多,因為她胸小,經常穿運動背心就行了......而少數幾次這種情況,她要麼找個洗手間調整肩帶,要麼實在等不了,也是在衣服外麵調整。
在衣服外麵‘艱難’調整,也不好看,但好歹不算‘不雅’。
這張照片,忽然讓程程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戲裡女主演是一個帶孩子的農村婦女。這個女主演是程程最喜歡的演員之一,長得很漂亮,平時也是非常注意形象的那種。但在戲裡,她演帶孩子的婦女,搭火車的時候孩子哭了,她就直接解開衣襟給孩子喂奶。
用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也是不雅的。但那個動作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和其他很多細節一起,共同讓這個農村婦女變得無比真實。
程程其實是很端著的,這和她的生活經曆、家庭背景有關。很多時候她認為自己能為了演某個角色拉下臉,隻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然而,事實可能並不是這樣。
解放天性的課程她上的足夠多了,在這樣的課程上,她也能打破人的某種安全感,像一隻狗一樣爬,像一個瘋子一樣叫。但她想,還不夠,她終究隻是上了解放天性的課,並且在課上合格了,卻沒有學會應用到表演中。
她過去演一個角色,經常是在自己身上糊上一層又一層的偽裝,直到自己都覺得僵硬。而現在,她忽然意識到,相比起糊上偽裝,她應該先將自己打碎,哪怕痛苦、艱難,也要打碎。然後用破碎的‘零件’,拚出要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