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高二那年,霖市下過一場很大的雪,那時的冬天很少有極端惡劣天氣,學校的水管承受不住低溫被凍爆,又接到上級的停課通知,所以統一安排住宿生回家。
當時沈確和孟許堂已經帶著孟夢北上,家裡平日沒人,保潔和司機每月隻工作幾天,孟婧打了電話,都沒有接通。
窗外雪花紛飛,舍友的父母紛紛來接,她謊稱家裡的車還沒到,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才拉著箱子踏入雪中。
行李箱裡東西不多,卻很有分量,裡麵主要是各科的課本和練習冊。停課是個重新梳理知識點的好機會,孟婧為此寫了一整頁紙的複習規劃。
雪天路況不好,怎麼也打不到車,輾轉幾趟下了公交,又走過很遠才到孟家彆墅。
沒人打掃,所過之處全是積雪,高到沒過行李箱的輪子,拉也拉不動。孟婧一腳深一腳淺走過去開門,卻發現密碼鎖早就因為低溫失靈,毫無反應。
空蕩蕩的院子裡,隻有沒過腳麵的冰冷,和一棟黑漆漆的房子。
人在極度失望的時候甚至會忘記傷痛,她在門口呆坐了一整個下午,不覺寒冷,直到被鄰居發現,才幫忙送去小區附近的酒店。
在那之後,每逢雪天,她的心情都像被寒風吹出個小洞,空空落落的。
出國後有記憶的四年裡,孟婧經曆過不少暴雪天氣,那段時間她疲於應付生活和工作,沒時間想那麼多,如今剛回京市便遇見滿目皚皚,倒真的勾起了對於過往的一些思考。
她小時候怎麼那麼傻,直接去酒店不香嗎,又不是沒錢,一棟破房子有什麼值得人傷感。
穩穩踏上平地,胳膊上的受力一鬆,孟婧的思緒也跟著拉回現實。
自從剛才她和梁珞唯解釋了誤會,這個男人就再也沒和她說一句話。下山路上,他一隻手箍住她的小臂,領先她半個身子往下走,沒讓她看到半個表情。
這是…不高興了?
她沒當著長輩說,知道這是一場誤會的也隻有她和梁珞唯兩個人,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理智上她能接受,造成這樣的結果他們都有責任,話沒說透就做決定,確實不是明智之舉。
但情感上,梁珞唯怎麼也不應該覺得她是去專門找他提聯姻的吧。就算沒有Toby的存在,她也不可能去主動要求和一個陌生男人結婚。
難道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做夢都想要嫁入豪門的女人?
反正退婚二字已經說出口,該怎麼退,後續如何向眾人解釋這是個誤會,都需要他們兩個人商量著來,孟婧覺得自己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先有求於人,自然希望共同解決問題,而不是給對方找麻煩。
梁珞唯身高腿長,走路帶風,可能是公司還有事,自從下了山就一直在打電話,眼看他向著停車場越走越快,孟婧腳痛跟不上,一邊小跑一邊叫他:“梁先生,請稍等。”
梁珞唯回頭看了她一眼,麵色凝重地對著電話又說了幾句,終於停下腳步。
再怎麼說他剛才也幫了自己,現在又在氣頭上,孟婧有點心虛,將半張臉埋進羽絨服的領口,隻留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眨動著:“您什麼時候有空,我們談談?關於婚事。”
“婚事?”梁珞唯眸中的藍色被白雪映得更加矚目,他半眯著眼睛看她,“孟小姐剛才不是說要退婚,哪兒還有什麼婚事可談。”
“退婚的事也算是婚事吧…”孟婧咬著下唇,“孟家和沈家的現狀…梁先生應該比我清楚,聯姻對你來說其實並沒有意義。”
梁珞唯輕笑:“都還不知道我這樣做目的是為什麼,就單方麵評判這場婚姻沒有意義?如果孟小姐想憑這樣的邏輯挽救你外公的集團,我看還是省省力氣算了。”
“你…你說什麼。”這句話像開刃的刀,直接刺進孟婧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出國前,她曾信誓旦旦,認為學成歸來就可以成為沈家一大助力,不說再創輝煌,起碼可以幫助集團脫困。後來真正走上社會才明白,沈氏內部管理早已千瘡百孔,剜肉補瘡並非根本的療毒之策。
這些年,她通過海外工作關係積攢了一些人脈,準備回京後和沈確好好談談,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母親最後的希望,就像母親知道她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最終都會回來一樣。隻是真正能幫到什麼地步,她內心從來沒有踏實過。
梁珞唯的話再度激起她心底的恐懼,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要拿什麼理由去說服母親退掉這門婚事,所以才會決定先去找梁珞唯,企圖拉到一位同盟,一致對外。
如今,全世界還在負隅頑抗的好像隻剩下她一個人,一切的堅持和倔強都打在棉花上,她無聊的反抗就像個笑話,和那年在大雪中呆坐了整個下午的女孩一樣。
“誰會願意將自家家業隨便拱手讓人?”孟婧忍不住哽咽,眼眶因為激動漫起薄霧,“況且梁氏集團就真的值得依靠嗎,彆忘了審計組馬上就要進駐了。梁先生又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所謂的交易!”
梁珞唯看她紅了眼,煩躁地來回踱了兩步,皮鞋在石板路上咯噠咯噠地響,他修長的指尖凍得發白,指向墓園的方向:“憑你回京第二天就來看他們,憑你因為我隨便一句話提到他就掉眼淚!你妹妹到底怎麼死的,難道你就不想知道?”
空曠的場地中回蕩著他的話,一字一句撞進孟婧耳中。梁珞唯是壓著嗓子說的,聲音並不大,但語氣嚴肅,甚至也被她感染得也有些激動。
像是恨鐵不成鋼一般,看到孟婧還在愣神,梁珞唯又走近幾步,和她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自上而下地注視。他的語氣比之前緩和一些:“孟小姐想找同伴,我又何嘗不想?”
“你…”孟婧語塞。
像是為了緩解突如其來的緊繃氣氛,一輛邁巴赫從停車場的方向駛來,車燈閃過孟婧泛紅的臉,最終停在兩人之間。
明明麵對麵站著,卻劃分出了楚河漢界。
梁珞唯率先拉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