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給彩鳳添碗飯。”
薑向北收起傘,頭也沒回地跟司文蘭說。
這個年代,誰家煮飯都是寧少不寧多,薑家做飯是用木頭甑子,五口人半甑子,每個人就差不多就一碗。
司文蘭二話沒說,把甑子裡的飯全刮出來平分到兩碗中。
曹彩英見
狀,忐忑地扭著衣角,趕忙說自己不餓。
才說完呢,不懂事的妹妹立刻很奇怪地看向姐姐:“可我們中午都沒吃,姐你不餓嗎?”
曹彩英臉一下子紅了,一時局促地不知該怎麼說好。
“你們儘管吃,我們屋裡還有麵條。”薑向南給兩人擺上筷子,示意姐妹倆坐下來:“吃完這碗,再嘗嘗我妹做的麵條。”
薑向北知道老哥說的是什麼。
前幾天的油潑麵讓薑向南念叨了好幾回,薑向北忙著熱窯一直沒搭理。
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下雨天沒法燒,做飯前薑向北特意提前揉了麵掉在水井裡,打算明天做手拉麵。
“麵還沒發好,麵條做不成。”薑向北想了想,又看向司文蘭:“媽,我剛做刀削麵,要不咱們做刀削麵?”
司文蘭奇怪:“要做就做,看我乾什麼!”隨後又想到個問題:“國外也吃刀削麵?”
薑向北這些天看的可全是外國書。
“咱們學校圖書館。”薑向北打著哈哈,一說謊眼珠子亂轉的毛病跟著就鑽了出來,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司文蘭。
好一會兒,才像是找到了方向,眼睛一亮趕忙說道:“刀削麵,刀削麵要雞蛋。”
“自己去拿。”司文蘭笑罵。
從小就不會說謊,心裡半點都藏不住事。
藏了個大秘密的薑向北趕忙溜走,跑回去數了五個雞蛋回來,麵團已經放在了桌上。
曹彩英姐妹小口小口地吃著飯,動作很斯文,大的甚至隻是往嘴裡挑白米飯吃。
“菜你們都吃了,我們一會兒吃麵條。”
司文蘭看勸不動,乾脆端起盤子直接把菜倒進兩人碗裡。
“……”
母子三人同時停下動作,不解地望著低頭啜泣的曹彩英,大顆大顆眼淚砸進了飯菜裡。
難道被飯菜難吃哭了?
薑向北一想,不應該呀!連她個吃貨都覺著好吃的程度,怎麼可能難吃。
再稍微一聯想,又想到剛才一片慌亂中隻曉得抹眼淚的齊桃花。
女兒像媽……好像也不無道理。
“姐,你彆在嬸子家哭!”曹彩鳳嘴角的笑意霎時沒了,有些不滿地推了下曹彩英:“咱們家日子會越過越好,你彆著急
。”
曹彩英點頭,很快收了眼淚,壓低的嗓門更像是公鴨一樣嘶啞。
“嬸子,我沒彆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到家裡的情況心裡苦。”
“嬸子知道!嬸子也是那麼苦過來的,在你們那個年紀,嬸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司文蘭笑,眼神裡滿滿都是無法言喻的苦澀。
回憶當年的苦當然不是目的,司文蘭隻是一語帶過後,話鋒一轉安慰起姐妹倆。
“好日子在後頭,你們看嬸子現在不也吃得飽穿得暖。”
“就是!外婆說咱們以後就是城裡人,咱們再也不會被人賣,以後還能讀書工作呢!”
與姐姐的悲觀完全相反,曹彩鳳對未來相當樂觀。
揉麵的動作一頓,薑向北立刻抓住了曹彩鳳話裡那句:“被人賣,誰賣你們?”
“我大伯呀……”曹彩鳳滿臉嫌惡,好像提起這個名字就覺得不高興。
自從曹建設回城之後,村裡人都說他們孤兒寡母被拋棄了。
齊桃花的大哥心思不正,前腳曹建設剛走後腳就把主意打到齊桃花母女幾人身上。
他放出話去,要替兩個外甥女相看,兩百元彩禮就能把人帶走,就連親妹妹齊桃花打算一並嫁出去。
要不是外公外婆和大哥曹龍護著,她們恐怕早就被賣了。
為此,外公外婆得罪了大伯一家,不僅長期打罵兩位老人,還克扣隊裡發給他們的糧食。
那幾年裡,一家老小活得提心吊膽,兩個姑娘甚至兩年都沒出過家門。
好在後來,曹建設回村去了。
帶走妻兒前,鄰居讓曹建設把二老也一起帶走,否則留下隻會被大伯一家磋磨死。
齊桃花沒嫁錯人,就算再困難,曹建設還是把老兩口一起帶來了城裡。
“以後咱們也能跟嬸子家一樣,天天吃肉。”曹彩鳳雙眼亮晶晶的。
少年就是少年,就算經曆過苦難,也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
薑向北很喜歡曹彩鳳的性格。
大鍋裡的水在大火之下很快開始沸騰,嫋嫋霧氣升騰而起,很快廚房裡就變得霧氣騰騰。
薑向北先用菜刀在碗邊磨了幾下,隨後拿起麵團開始削皮。
片片麵片飛入鍋裡隨著沸
水翻滾,隨之變得微微有些透明起來。
蜂窩煤灶的蓋子已經打開,番茄炒雞蛋加點湯,最簡單的做法味道卻絕不簡單。
薑向北做菜舍得放油,雞蛋一下油鍋,那香味就騰地竄了出來。
嘴裡大肉再好吃都比不上鍋裡金黃色的煎雞蛋香,曹彩鳳都記不清多久沒吃過炒雞蛋了。
城裡真好!
就是村長家生活都沒有薑家開得好……
曹彩鳳使勁嗅著空氣裡的香味,往嘴裡大口大口刨飯,心裡不由想著。
屋外,雨越下越大。
薑愛國抖落身上雨水,身後薑半攙扶著胡奶奶,幾人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人還沒完全走進屋裡,胡奶奶就連聲說著:“厚臉皮”之類的話。
“大姐放心,你看我孫女在煮麵條呢,有得吃。”
薑向北一回頭,立刻看向司文蘭。
“我去拿雞蛋。”司文蘭哭笑不得,女兒那眼神就像是看地主老財一樣,生怕她摳搜不舍得拿雞蛋出來。
麵團現成,開水現成,隻要炒點番茄雞蛋當碼子就可以開吃。
不過薑向北還是低估了曹龍的飯量,一大碗刀削麵下肚,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向北妹妹做得麵條太好吃了。”曹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說著把碗往灶台上一放:“我還沒吃飽。”
“曹龍。”胡奶奶羞愧得連名帶姓地喊道。
薑愛國笑著連連擺手:“再煮點麵條。既然來我家吃飯,怎麼能讓人餓肚子。”
曹龍憨直,心裡想啥就說啥,反倒是讓薑愛國覺得憨厚。
薑向北應著,又往鍋裡繼續丟麵條。
“是我們家曹龍太能吃,上老哥家丟人來了。”胡奶奶搖頭。
“大姐和齊老哥哪年生人?”
大半個月相處,薑愛國一直稱呼老哥大姐,對方又叫他薑老哥。
各叫各的稱呼,細細一捋才發現都亂了。
齊爺爺牙口不好,薑向北從以前就注意到他好像沒多少牙。
特意煮得軟軟的刀削麵讓老爺子吃得眉開眼笑,用僅剩沒幾顆的牙隨便一囫圇就能吞下。
胡奶奶跟薑愛國討論年紀時,老爺子的嘴不停蠕動,根本就沒注意薑愛國說了些什麼。
“那以後我應該叫齊大哥和嫂子才成,你們直接叫我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