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天氣晴。
長源村。
不知是哪天巷子正在唱土戲,隔得老遠薑向北就聽到夾雜著洛川本地方言的唱戲聲。
不時有叫好聲傳來,巷子裡到處都是穿著新衣服跑動的娃娃。
“媽,怎麼還沒到?”
年前收到表叔黃永濤邀請,來參加女兒黃夏梅的訂婚宴。
爺爺薑愛國去王爺爺家拜年,一家四口早早就坐公共汽車顛簸了兩小時才來到長源村。
黃永濤說調回洛川市工作,但其實這地兒連郊區都算不上,已經到縣城裡了。
薑向北昨晚熬夜給王爺爺和鄭奶奶做了些糕點當年節禮,本就沒睡好,今早再顛簸幾個小時,疲倦得眼睛都睜不太開。
薑向南趕緊把妹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我背你?”
“我是大人!”薑向北拒絕得義正言辭:“早知道我就不穿裙子了,一點都不方便。”
這才是主要原因,司文蘭買的新裙子膝蓋往上,抬腿幅度稍微大點就會走光。
薑向北覺得短,還被親媽嫌棄老古董。
這一路又要“淑女”又要穿著不合腳的皮鞋,疲倦值成倍增加。
“過完生日才幾天,這就裝上大人了?”薑半笑,說著看向薑向南:“咱們國家法律規定十八歲才是大人,你哥哥都得等幾個月才是大人,你還早著呢!”
“我就是大人!”薑向北意有所指。
兩世加起來,她比老媽司文蘭年紀還大。
“找到了!”
終於,司文蘭對了遍紙條上的地址,確認就是這棟筒子樓。
一個倒過來的L形頭筒子樓,抬頭看去一層樓至少住了十幾家人,通過每家擺在門口的灶台可以推斷出。
好在走廊不是封閉的,通風和油煙都比封閉形的筒子樓要好得多。
“應該就是那家。”司文蘭指著二樓轉角處的一家說道。
因為不用特意去找,那間屋子連門前都占滿了人,走廊上還擺了幾桌正在打牌。
“一會兒上去少說話。”
這句話當然又是特意對嘰嘰喳喳的薑向北所說,就怕她那個愛恨分明的性子惹出什麼事來。
“我一定給嘴巴拉上拉鏈。”
薑向北在嘴
唇上比劃了一下,當真板板正正地不再說話。
“看著你妹點。”司文蘭無奈笑笑,接著又重申了遍:“就是不認同也不能亂說話。”
起初薑向北還奇怪司文蘭為什麼會提前交代幾句。
很快……她的驚呼就差點脫口而出。
在薑半那十五歲的薑向北還是個孩子,可眼前這個大了一歲的表姐已經訂婚了。
一個初中生,臉頰稚氣未脫,已經穿上大人的紅色套裙,熟練得給來客們發煙倒酒。
“表姑父來抽煙。家裡地方小,就在這坐著休息會兒。”
黃夏梅邀請司文蘭一家到屋裡坐下來休息,熱絡得好像姑侄倆不是頭回見麵。
“我表哥呢?”
走來走去招呼客人的都是黃夏梅,最應該在的黃永濤夫妻倒是沒見人影。
“我媽在廚房裡做飯,我爸應該是上街買糖去了。”
黃夏梅的話很有意思,她說應該……顯然也不知道黃永濤究竟去了哪兒。
而且裝出來的熟稔始終沒法成真,沒聊幾句話黃夏梅就以要招呼其他人的借口把幾人晾在了屋裡。
這間屋子不知道是誰的臥房,充斥著股子揮之不去的狐臭味。
“……”
薑家四口人都傻了眼。
屋裡沒人來打招呼,外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禮物還放在腳邊。
“媽,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終於,還是薑向北打破了沉默,先眨巴眨巴眼睛,小小聲地開口。
剛才黃夏梅轉身前看的那一眼,看得薑向北頭皮發麻。
明明就輕輕掃過,皮膚卻隨著那道視線不停地冒出雞皮疙瘩來,就像是……不留神踩了腳癩蛤蟆。
不是恐懼,而是惡心透頂。
對第一次見麵的人竟然會有這種感覺,讓薑向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知道你這嘴管不住。”司文蘭笑,拍了把薑向北的肩,示意她轉過去:“辮子散了,媽重新給你編一遍。”
薑向北知道,老媽這是允許她問了,趕忙就問:“媽,黃夏梅表姐真的才十六歲?”
“比你大幾個月,應該快十六了吧。”
“十五歲?十五歲怎麼能結婚呢?”
原來還不是十
六,而是十五中……
“這我上哪知道,我當時也被嚇了跳。
七幾年曆經婦女解放運動之後,城裡雖然還是有人早早把姑娘嫁出去,但那已經是少封建殘餘思想。。
就算法律上製裁不了你,就是被鄰裡知道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黃夏梅十五歲就訂婚還辦得大張旗鼓,不曉得其中又有多少內情。
司文蘭就是擔心薑向北不留神說了什麼讓人誤會的話才特意提醒。
“媽,咱們是吃完中午飯就回家嗎?
這個地方讓薑向北覺得不舒服,半點都不想多呆下去。
“吃完飯咱們就走,一會兒你就跟著你哥,千萬彆單獨出去。司文蘭又說。
心思細膩如司文蘭,肯定也瞧見了黃夏梅的目光。
況且這棟筒子樓看似熱熱鬨鬨,可總讓她覺得有點怪,又具體說不上來什麼地方奇怪。
薑半也跟著道:“我會看著兩個孩子,這地兒咱們能早走就早走,待著瘮得慌!
剛才他往打牌的人裡一瞧,發現都是年輕男人,而且看著不像是好人。
司文蘭點頭。
在屋裡枯坐十來分鐘,門口終於有個中年婦女匆匆走了進來。
“文蘭!
張全花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衣,腰上係著圍裙,雙手邊在圍裙上擦邊激動叫著。
“表嫂。
“咱們得有十來年沒見了吧!上回見還是你外婆去世。
“不止十幾年,應該有二十幾年了,當時我才考上中專司文蘭笑,看著跟這位表嫂關係還不錯,兩人的手親昵地握到了一起。
“是啊!這日子過得真是太快,你連孩子都這麼大了。
女人目光落到薑向南兄妹身上,很是唏噓。
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差點被人賣給人當媳婦兒,誰會想到二十年後人家竟然成了鋼鐵廠的主任。
“這是我愛人薑半,大兒子薑向南,小女兒向北。
女人滿目欣慰,一一掃過薑半父子幾人,接著又歎了口氣:“你們今天能來表嫂很高興,不過……
回頭看了眼鬨哄哄的走廊,聲音明顯壓低了些:“黃文濤無論問什麼,你們都往差了說。
“媽你在哪?”
光是從說話人的語氣薑向北都能聽出這人帶了滿身酒氣每個音節都似乎是含在舌尖下。
一個瘦得身板跟竹條似的年輕男人踉踉蹌蹌出現走到門口一手杵在門框上。
“媽你在這啊!”
張全花身體一抖似乎很忌憚這個年輕人麵上好一會兒才換上勉強笑容。
“這是村長媳婦兒的妹妹來我們家借點鹽。”
薑向南神色一凜伸手把薑向北拽到自己身後。
“什麼玩意兒?村裡竟然還有你認識的人呢!”
“……”
“以前住得太遠就是想聯係也聯係不上。”
張全花應該早已經習慣了男人目無尊長還輕聲細語解釋了一番。
薑半往右橫跨一步把薑向北另一邊也擋了個嚴嚴實實。
薑向北隻能透過兩人背後的縫隙偷看男人噴著酒氣滿臉嘲笑:“那你們就好好敘敘舊我去跟兄弟打牌。”
從頭到尾這人都沒有招呼過一句。
已經不止是沒禮貌簡直是沒有做人的基本德性。
“表嫂。”司文蘭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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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花無奈點頭:“就是他。”
“你們……”
司文蘭很想說怎麼會讓女兒跟這種人處對象又覺著不太妥所有話都隻能化作個一言難儘的表情。
張全花苦笑反身關上房門衝幾人擺手。
“黃永濤自己就不是東西找個女婿比他還不是東西你說算不算報應呢……”
“……”
張全花對丈夫黃永濤的鄙視毫不掩飾就好像說的是彆人。
女婿杜鵬是縣城裡相當有名的混子跟一群烏合之眾在縣城裡就靠敲詐勒索為生。
而這樣一個敗類是黃夏梅自己親手找的。
黃永濤不僅不反對還仗著女婿狐假虎威到處欺負鄰裡。
“咱們這棟筒子樓裡沒一家人願意跟我們來往這都多虧了黃永濤和杜鵬兩個混賬東西!”
一家有一個混賬還不夠女兒轉身又找了個更混的。
張全花早對自己這個家沒什麼期望吐槽起來比外人
還狠。
“要是早點知道黃永濤給你打電話,我一定跟你說不要來,這地方就他媽是個糞池。”
司文蘭擰眉:“夏梅為什麼會看上杜鵬?”
“杜鵬手頭有幾個錢,給她買吃買喝,灌了幾杯貓尿我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張全花說,黃夏梅對錢執著,而且嫉妒心太強。
彆人有的一定要有,恰巧杜鵬就能滿足她那些虛榮心,被人喊大嫂喊得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到這裡,薑向北總算知道剛才那一眼為什麼會讓人惡心了。
黃夏梅看得不是薑向北,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要不你們還是回去吧!我這心老不踏實。”張全花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趁黃永濤來之前先走。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司文蘭立刻站起來,指了指腳邊的禮物:“表嫂,其他話我就不說了,有機會……”
許是想到再見的可能性太小,最後隻是重重歎了口氣。
“走吧!”
張全花雙眼淚水閃爍,重重捏了下司文蘭的手之後轉身打開門。
“哥。”薑向北隻是喊了聲,薑向南表情很嚴肅地擺了擺手:“咱們聽媽的沒錯。”
外邊全是二十來歲的青年,要真是其中有一個人起了歹意,父母根本保護不了妹妹。
薑半脫下襯衣,直接讓薑向北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