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很小聲,絮絮的聲響,好似在飄雪。
少年身形微頓,側首望向拔步床。
隔著五步之遠,大小姐將兩層床帳都放了下來。明燈恍惚,隱約映照出帳內那道瘦弱的身形。她不知怎麼了,獨自窩在帳裡輕輕啜泣。一聲一聲,哭得愈發傷心。
雨雪未停,窗外殘枝不堪重負,“啪嗒”一聲,落下捧霜雪。
薑朔的手自炭盆上移開。
浮光掠雪影,他眸中的光影也彙聚在一處。
戚師師尋了帕子,擦了擦淚。素帕一片濕潤,可她依舊是止不住聲。
這一回,她不止是哭裴俞章,與喪夫之痛相比起來,被捉.奸在床的悔恨與恐怖,更讓她感到畏懼。
她恨自己,那夜做出那樣的荒唐事。
便就在她欲再拂淚之際,忽然,她聽見寢屋內的腳步聲。
薑朔步履輕慢,朝這邊走了過來。
少女哭聲一下頓住。
她護著心口,側過頭。纖長的濃睫上凝了些霧氣,視線一片模糊。
透過兩層床帳,戚師師能看見那緩緩而至的身影。
她下意識坐直了身,心中也不禁緊張起來。
他的身形清瘦,卻也頎長筆直。不等戚師師出聲喚,眼看著對方徑直,竟走於她床邊跪下!
戚師師微驚:“朔奴?”
他這是要做什麼?
淚水尚凝在臉上,戚師師又驚又疑,目光透過紗簾。
隔著兩道床帳,她看見少年挺立的上半身,他就這般安靜而乖順地跪在床頭邊,同先前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一般,隻是她忠心而恭順的奴。
“你為何要跪在此處?”
床簾緊掩,紗帳披垂於地,燈色煙煴,被夜風吹得輕晃。
戚師師素衣披身,眸色間隱約有幾分情緒。
少年就這般跪在床邊,靜默了少時。
等到她不耐,終於,床帳外傳來極輕的一聲:“大小姐。”
他身形微伏,竟投誠,道:“朔奴知曉大小姐掛念裴世子。世子與小姐青梅竹馬,兩廂情深。奴才生得有幾分像裴世子,亦是朔奴的福氣。天災無情,大小姐隻是思念世子過甚。當夜之事,錯責全在朔奴。是奴不知禮法,魯莽衝撞,以下犯上。”
“朔奴輕賤,性命垂危之際是大小姐救下奴婢,賜住處,授衣食。大小姐恩重如山,朔奴自不敢忘。若真遇險境,奴賤命一條,願隨時聽候大小姐差遣。或生,或死,或刀山火海,朔奴在所不辭。大小姐心生悔恨,哪怕是要朔奴性命,奴亦會獻上首級,以絕口實。”
言及此,他頓了頓。
須臾,竟又接著道:“可如若……如若您心念裴世子,願意將奴留在身側。奴亦心甘情願為世子之替身,為大小姐解憂。”
朔奴語氣平淡,聲音未起波瀾。
卻又宛若一道悶雷,令戚師師瞪圓杏眸。
他……他說什麼?
戚師師“唰”地一聲掀開簾帳,震驚地望向地上長跪之人。
少年一襲紫衣,長跪於地,義正辭嚴。
裴郎喜紫衫,素日鮮少束發,今日朔奴正是紫衫披身,未束烏發。
琉璃夜光,自他頭頂拂落,昏淡的夜色落在少年肩頭,隻一瞬間,竟讓戚師師有幾分恍惚。
燈火明滅,她仿若又看見了裴俞章。
少女右手緊攥著床簾,心口一陣鈍痛。
他說,他願在床榻之上,成為裴俞章,為她解相思苦。
既有一次,為何不能有兩次,三次,千萬次。
無論床.上.床下,他都為她效勞。
戚師師失神良久。
碧紗銀釭,照得少年鴉睫濃黑如墨,他眼底神色氤氳,讓人看得不甚真切。
被勾住下巴的那一刻,朔奴抬起頭來。
夜色澎湃洶湧,他乖順的目光在霎時間,變得大膽而赤.裸。
……
翌日,她同樣醒得很晚。轉醒時茯香恰好推門而入,戚師師心中緊張,下意識看了眼身側。
幸好,他已起身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床帳被人貼心地,兩層都放下。
晨光熹微,微風吹動床簾搖擺。戚師師鬆了一口氣,自床榻上坐起身。四肢百骸酸軟得厲害,叫她又累又乏。
昨天夜裡朔奴埋首在她身上啃,她皮膚白嫩,想必留了些印痕。眼看著茯香便要走過來,戚師師忙不迭將裡衣向上拉了拉,好將昨夜的痕跡儘數遮擋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