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又是一年深秋。

與南地不同,雖還未進冬季,但寒風凜冽,刮在身上,讓人情不自禁地打著寒顫。這種時節,貴人們多不願出門,隻願待在暖烘烘的屋子裡。便是不得不出來乾活的宮人們,也是裡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秋天的禦花園,不如暖春姹紫嫣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凋零寂寥。然此刻,禦花園裡卻有些喧鬨。

“來人,把他給本皇子拿下!”

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七八歲的小男孩,著了一身華貴的錦衣,渾身裹得很嚴,處處彰顯著尊貴。

這男孩生得有些胖,臉頰白嫩,一看便知是錦衣玉食堆出來的貴主。

正是大齊四皇子李佑,生母乃是齊帝最寵愛的妃子麗妃。因著生母受寵,再加之又是幼子,李佑頗得寵愛,養成了囂張霸道的性子。

當然他亦有此資本,平日裡便是頭上兩位兄長也要避其鋒芒。

此刻李佑大喝一聲,聲音裡沒有半分屬於孩童的天真可愛,反倒因為其中濃濃的惡意,顯得有些慎人。

“殿下,奴才把人抓住了!”

幾個太監興奮的對自己的主子說著,並死死的按著手下的孩子,力氣極大。小孩皮膚脆弱,很快那小孩露出的手臂上便生了淤青,看上去尤為嚇人。

他看上去約莫五六歲的模樣,卻沒有這個年紀的小孩的白胖軟嫩,生得瘦瘦小小。這麼冷的天,他身上還隻穿著陳舊的單衣,此時,那層薄薄的單衣也因為太監們粗魯的舉止破了。

那具小小的身體在寒風中猶如能被隨意摧殘的枯葉,小臉慘白,唇色發白,一看便知他有多麼冷。

他的眉目其實生得很好看,但因為太瘦了,此時身上又臟兮兮的,看上去竟與小乞丐一般。

但誰能想到,他非但不是乞丐,甚至還是本應尊貴的皇子。

當今天子膝下有四個皇子,其中大皇子乃賢妃所出,二皇子乃劉妃所出,四皇子乃麗妃所出,唯有三皇子李霽卻是宮女所出。

在後宮中,向來是母憑子貴,子以母貴。便是生母隻是宮女,但作為皇子,也該是天潢貴胄。

然而三皇子李霽卻是個例外。

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是滿宮皆知的小啞巴。若隻是啞巴便也算了,到底是皇子。隻可惜,他非但啞,還生來帶病,每次發病時都像是個小瘋子,極為惹人厭煩。

皇家最是看重體麵,有這樣一個皇子,仿佛是上天的懲罰,是不詳的預兆。如此,齊帝自然不喜這個兒子。

是以,哪怕生下了皇子,三皇子的生母也沒有得到任何封賞,至今仍是宮女。不但如此,齊帝為了眼不見心不煩,直接把這對母子遷進了冷宮不聞不問。

皇宮中,最是捧高踩低。如三皇子母子這般被帝王厭棄的存在,幾乎是人人可欺。

便如他們母子每月的份例,一直被人克扣。

平日裡,李霽是不會出冷宮的。但這一次,他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距離他上一次進食,已經過了快三天了。

莫說小孩兒,便是成人,三天不進食也已快到了極限。

所以李霽從冷宮跑了出來找吃的。

“搜他的身!看他還有沒有偷其他東西!”李佑冷冷哼道,從奶嬤嬤身上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被太監們按在地上的李霽,隨即竟是一腳踢翻了李霽麵前的籃子。

霎時,籃子裡的食物灑落了一地。

其實也不是什麼珍貴的食物,不過是一碗稀粥,和兩個又冷又硬的粗麵饅頭。像這樣的東西,從來都是宮中最下等的奴才吃的,然而便是這些粗食,也是李霽好不容易才得來的。

是禦膳房的一個老太監見他可憐,這才避開其他人悄悄給了他這些食物。

“本皇子還以為是什麼寶物,結果就這?眼皮子淺的狗東西!堂堂皇子,竟然乾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李霽,你認不認罪?!”

按照排行,李霽行三,李佑行四,他該喚三皇兄才對。然而,身為最受寵愛的小皇子,李佑怎麼可能把這樣的一個小廢物當兄長?

相反,他是其中欺負李霽欺負的最狠的人。每次興致來了,他便會隨便找個理由來懲治這個啞巴兄長。

沒什麼緣由,不過是好玩而已。

即便被如此對待,那臭啞巴也沒什麼反應,隻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沒有像那些奴才一樣向他求饒。

對此,李佑很不滿。

他可是尊貴的皇子,豈是這種不詳的狗東西能夠直視的?李霽就應該跪在地上,向他磕頭!

思及此,他胖乎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濃烈的惡意,冷笑一聲,抬腳就踩在了地上的饅頭上。隨即眼睛一轉道:“你不是餓了嗎?想要吃東西嗎?本皇子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跪下來,把這些食物全都舔乾淨,我就放了你。否則,”

“本皇子就把你扔進慎刑司,治你的罪!挖掉你的眼睛,打斷你的腿,讓你成為一個廢人……哦不對,你現在就已經是個廢人了。”

“臭啞巴,快吃!”

李佑興奮的碾了輾腳下的饅頭,直接把它踩成了灰黑的麵餅,怕是連狗也不願意吃。

那瘦小的小男孩沒有動,隻已經睜著眼睛,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沒有害怕,沒有呼救,就像是個冷硬的石頭一般。那雙黑深的眼珠子又大又圓,黑黝黝的不見底,無波無瀾,無情無欲,竟莫名有些慎人。

被這雙眼睛盯著,李佑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他更加惱羞成怒,一張算是可愛的胖臉竟有些猙獰。

笑話,他剛才竟然害怕這個任他隨意踐踏的臭啞巴!

“大膽!狗東西,竟然敢嚇本皇子,我弄死你!”李佑本能地抽出了圍在腰間門特製的鞭子,猛地朝那瘦小的男孩狠狠抽去!

男孩沒有躲,依舊那樣直直地盯著李佑。眼看著那冷厲的鞭子朝臉上而來,他的神色竟依然沒有半分變化。

無悲無懼,沒有半點人氣。

鞭風狠狠掃下——

“住手。”

一聲清甜的童音忽而響起,李佑置之不理,然而下一刻,眼見著要落在李霽臉上的鞭尾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握住。

李佑收勢不及,白胖的身體不受控製的朝前倒去。他驚呼一聲,旁邊伺候的宮人也大驚失色,大呼:“四殿下!”

若是這般砸下去,李佑怕是要毀容!

好在在他的臉要重重砸在地麵的時候,他的脖領子被人險險拎起。李佑麵色慘白,直直的盯著隻有咫尺之遙的粗糲地麵。

他的宮人們終於反應了過來,忙圍了過來,扶住了李佑。

“殿下,殿下,您沒事吧?”奶嬤嬤心疼的抱著李佑,看他小臉煞白,一幅驚魂未定的模樣,心裡是又怕又氣。

“好大的膽子,竟敢連四殿下也敢……”

然而當她抬頭看見麵前的人時,餘下的話儘數被堵在了喉嚨裡,訥訥的喚了一聲,“公、公主殿下。”

站在她麵前的正是本朝唯一的公主。

新安公主乃中宮嫡出,又是齊帝唯一的女兒,自幼備受寵愛,便是四皇子李佑也比不得。再論身份地位,她也是最尊貴的嫡公主。

她生得玉雪可愛,漂亮的臉蛋比之這世間門最珍貴的美玉還要溫柔細膩,小小年紀,便已麗色難掩。

隻是她臉色沒有平常小孩的紅潤,透著幾分蒼白,眉目間門蘊著幾分病容。

宮中皆知,小公主先天不足,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前不久,便聽說這位尊貴的公主又生了一場重病,坤寧宮中好幾次傳來了病危的消息,以至於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嫡公主要沒了,卻不想,她卻生生熬了過來。

隻不過看上去比之前更瘦弱了幾分,眉宇間門的病容更重了。

堪堪五歲的病弱小公主,身量嬌小,但氣勢十足,李佑在她麵前被襯得灰撲撲的,毫無存在感。

哪怕她一幅看上去風吹就倒的模樣,卻無人敢輕視她。

方才握住李佑鞭子的人,正是公主的貼身侍衛,乃是皇後親選。皇後膝下唯新安公主一個孩子,自然愛若珍寶,特意求了齊帝,撥了兩個厲害的侍衛給公主。

這是皇嗣中,獨一份的殊榮。

“老奴……參見公主。”

李佑的奶嬤嬤膝蓋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不僅是她,身後的其他人也乖順的跪了一地。

麗妃雖然受寵,但皇後榮寵也不差,又是陛下發妻,少年相伴,且地位尊崇,家世極好,便是麗妃也不敢輕易冒犯皇後以及這位新安公主。

好在這位公主是個病秧子,所以極少出坤寧宮。

但李佑卻不懂這些,他自來是翊坤宮中的小霸王,如今他自覺自己受了欺負,哪裡管麵前的是誰?當即便要發泄出來!

“你們跪什麼?給本皇子起來,抓住這個臭丫頭!本皇子要去找父皇,我要讓父皇給我作主,把你們杖斃!”

“四殿下,慎言!”

奶嬤嬤被他的話嚇得臉色蒼白,連忙伸手捂住李佑的嘴巴,驚惶的看向麵前的公主。

她以為這位公主會大發雷霆,卻不想,卻見她笑了一聲。

“把本宮杖斃?”小小的女孩全身被裹在厚厚的紅色披風中,襯著她小臉越白,唇色殷紅。

“果真不愧是最受寵的四殿下,竟是比皇帝還威風。”她唇角微彎,明明是笑著的,可卻讓人無端發冷。

此話一出,李佑身邊伺候的人更是臉色煞白,這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身為皇子,李佑或可逃過一劫,但他們這些奴才怕是難逃一死!

“請公主明鑒,四殿下隻是受了驚嚇,所以才胡言了幾句,並無冒犯之意。請公主……”

然那位公主輕飄飄扔出這句話後,便再也未看他們一眼,而是移步越過了他們,走到了那位冷宮啞巴皇子麵前。

離得越近,她身上的冷香越發濃鬱,好聞極了。

李霽抬首,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公主。近看之下,她的肌膚無暇,竟是沒有絲毫瑕疵,就像是落入凡間門的仙子一般,美得不似凡人。

他怔然的看著她,疑惑地見她忽然抬手解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然後……她把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

“公主!”

見此,她身邊的嬤嬤當即急了,見公主沒理她,她無奈,隻忙又拿了一件備用的披風披在了她身上。

小公主沒有拒絕,輕輕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小小呼了一口氣。不過隻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她的臉色看上去便比之前又差了幾分。

身邊伺候的嬤嬤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李霽看得出,她很怕冷。

“站起來。”

她的眼中沒有厭惡,也沒有同情和憐憫,那雙漂亮的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又清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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